第十章 希望之子 （ㄧ）

  ……是时空通道吗？
  莱緹抬眼，惊讶不已地看着四周的景色。仅是眨眼之间，他们便从南方的埃尔塔寧港，来到了西方中立地带，通往艾布提登的石桥，尽在眼前。
  寒冷的风呼啸吹来，惹得莱緹瑟瑟发抖。方才的讶异让她顿时忘了这里是冰冷海风狂乱吹拂的艾布提登，与温暖的埃尔塔寧截然不同。
  「……外套。」绍尔脱下了身上的棉质外衣，披在莱緹身上。
  「谢谢。」莱緹微笑，为她肩上落下的温暖道谢。
  不过，情况似乎超乎预期。绍尔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当时艾洛这么紧张，让海露德回去艾布提登，可能根本上就是阴谋。
  「对了，这里……」看着马车前进的方向，莱緹偏头思考了起来。「是不是会通往古代墓地？你看，从这里就可以看见废弃的法师塔了……」
  古代墓地存在圣克黎斯的郊外，艾屈德尼斯森林之中。以年代来说，是近千年的遗跡。大约在两百年前，由于侦测到了墓地隐藏的巨大魔法能量，便在附近修筑了一座法师塔。
  但也因为当地的魔法能量过于强大，造成了定居在这座法师塔的法师们出现了弒印现象，就像使用了弒印魔法一般，被无法融合的魔法侵蚀着，在短暂的时间内便会死去。随后，法师塔便荒废了。
  「你去过吗？」绍尔问。
  「没有。」莱緹摇头，「毕竟我对魔法一窍不通嘛。不过……这里的路应该可以通往圣克黎斯吧？」
  「可以。这里的路我还算熟悉……」
  说到一半，绍尔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阴影落在了他们前方，马匹不安地嘶声举蹄，莱緹慌乱地拉紧韁绳，安抚马匹。
  绍尔一瞬间看清了那到阴影，那也是他内心最深处的阴影。
  「嘿，好久不见。」那道笑容，令人不快。「你的朋友，能借我吧？」
  克洛普。
  「当然不……！」
  记忆顿时一片混乱，无边的混沌佔据了绍尔所有的感官，随即，他失去了意识。
  ※※※※※※※※※※
  莱緹恍惚地在一张床铺上醒来。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令人烦躁的头痛与晕眩，眼前模糊不已，但能感觉出来，这个房间佈置得相当华丽，以神秘的暗色系为主。
  阵阵的熏香味縈绕在她身侧，这个味道……带着一点柑橘的气息，好像在哪闻过？但是怎样也掩盖不住从床头柜传来的刺鼻味……
  「莱緹。」一声轻唤，莱緹讶异地抬起眼。一个男人已经来到她身旁，坐在床边望着她。
  莱緹瞇细了眼，朝男人伸手。「……绍尔先生，能扶我起来吗？」
  男人点头，拉住莱緹的手，将她扶起，倚靠身后松软的靠枕。然而，头痛没有趋缓。「绍尔先生，这里是哪里？」
  「好像是法师塔里面。」
  「那……」莱緹仍是感到痛苦地扶着前额，屈着身。「提花跟马克爷爷在哪……？」
  「我也不知道。」绍尔说，眼神有一丝烁动。
  「发生了什么事情？」莱緹继续问了下去。「绍尔先生有记忆吗？我只记得，我们在马车上，有一个人……」
  「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见绍尔失落的声音，莱緹缓缓抬头看向他。她的眼前已经不再那么模糊，已经能将绍尔脸上的疲惫与茫然收入眼中。
  「绍尔先生，我们走吧？」
  「嗯？」绍尔错愕地望向莱緹。「可是……爷爷跟提花……」
  忍着晕眩，莱緹作势下床，却踉蹌地跌进绍尔怀里。
  「你不用勉强的。」
  「绍尔先生，走吧。」莱緹拉着绍尔的衣袖，勉强让自己站稳。「一定要找到马克爷爷跟提花！然后带着他们出去！」
  绍尔无言片刻，任莱緹脱离他的搀扶，步履艰辛地一步步走向门口。
  「好吧。」绍尔跟上莱緹，揽住她的腰际，搀起她。「刚刚你昏睡的时候，我大概看过了，这里好像没有其他房间，最底部有一座祭坛，然后，只有一个出口。我在想，爷爷跟提花，有可能不在这里。」
  「……出口？在哪里？」
  「顶楼。」绍尔答。「不过，到了那里，还得想办法下去。」
  「好，那我们就先到出口去吧！」
  ※※※※※※※※※※
  〔绍尔，就今天，躲在这里……如果没有看见太阳，绝对、绝对不能出来。〕
  〔……为什么？有人在找我们吗？〕
  〔没错，绍尔。你绝对不能被找到。〕
  〔父亲，您为什么突然要这样？为什么不说明原因，就要我躲在这里？〕
  〔绍尔，你只要知道，对我来说，你是至高无上的宝物。〕
  ……至高无上？〔那么您呢？您要去哪？克洛普又要去哪？〕
  〔绍尔，你很善良。但是，你只要知道，有些人必须为你牺牲，那就够了。〕
  ……为我牺牲？是吗？
  不是。不该是这样的……
  好冷。为什么突然感到这么冰冷？从耳际凉透，落到肩膀的湿凉感，那是什么？好冷……
  〔尔……尔哥……〕
  什么声音？
  〔绍……绍尔哥……绍尔哥哥……？〕
  谁在叫我？
  一瞬间，绍尔的神志完全清醒了过来，触觉从四肢逐渐恢復，冰冷也慢慢覆上他的肢体。他错愕地一愣，他的双手竟然被捆绑在一根石柱上。满地的潮湿与冰冷，腐朽的霉味浓重，上头落下一道光，看来是唯一的出口，难道这里，是一座石牢吗？
  依着微弱的光线，绍尔见到一对金黄色的双眼，藏着如针般尖锐的瞳孔，那样尖利的眼神彷彿将他刺透。他的心紧张地狂跳着，直到看清楚那道视线，来自一位女孩，他才缓和下来。
  「刚刚，是你叫我吗？」绍尔试探地问。「……提花？」
  蹲在他脚边的女孩浑身湿漉，四肢佈满沾溼的龙鳞，眼神也带着野性……
  听见提花这个名字，女孩尖细的瞳孔变得浑圆，她乖顺地点了点头，朝绍尔凑近。
  绍尔想移动身躯，才想起双手被捆绑，无奈地撇了嘴。
  「提花……为什么会这样？莱緹呢？」
  提花摇摇头。「莱緹姐姐不在……提花醒来就跟爷爷在这边……」提花边说着，边指向躺在角落沉睡的马克爷爷。
  听见提花的回答，绍尔不禁不安地皱起眉头。莱緹在哪里？可是……啊！绍尔感到一阵疼痛贯穿了他的太阳穴，抽痛不已。他只能回想起来，在森林外头，他见到了克洛普。
  〔你的朋友，可以借我一下吗？〕
  他说的那个朋友，是莱緹？想到这里，绍尔更加急躁了，以蛮力拉扯着綑住他的粗绳，手腕上一阵刺痛，却仍然徒劳无功。
  「呃……」绍尔气馁地叹气，环顾着四周，但荒凉的石牢内，却没有任何尖利的道具能切断捆绑他的绳索。嘖，怎么办？
  此时，提花爬到了绍尔的身后。「绍尔哥哥……你要离开柱子吗？」
  「是啊。」绍尔说，却带着无奈。「但是看来似乎……」
  刷！一声清脆的声响划破空气，绍尔手腕上的疼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手臂传来的痠痛，以及……手可以动了？
  看着手边断裂的绳索，绍尔讶异地看向身后的提花。提花的四肢佈满龙鳞，双手长出了尖利的爪子。绍尔低头打量着断面完美的绳索，不禁感到一丝寒颤。
  「……那个、谢谢了……」想起那精美的断面，就为提花没划偏而感到庆幸。
  绍尔起了身，他的身高几乎碰到石牢的顶端，这个石牢的位置似乎是低于地面。依着微弱的光线，绍尔来到通往上头的楼梯前，仰望着既坚固又沉重的铁製大门，他伸手推了推，那鏗鏘又沉重的声响，再次让他感到绝望。
  ……莱緹在哪？这里又是哪？
  绍尔抬起头，从他的角度，看见了上头油灯映照出的光亮，螺旋向上的楼梯，蔓延到相当高的高处。
  难道这里是座高塔？是那座废弃的法师塔吗？
  绍尔抓着铁门，用力地摇晃。但空气中只传来空洞又沉闷的金属碰撞声，绍尔大叹一声，对自己的徒劳无功感到可悲。
  「绍尔哥哥，你要开门吗？」
  听见提花软糯的声音，绍尔蹲下身，与她齐高。「是啊。我想把我们弄出去，但是……好像没有办法呢。」
  提花偏着头，纯真的她好似无法理解绍尔的苦恼。绍尔无奈地一笑，提花却在此时说出了惊人的话。「我可以帮忙。可是，绍尔哥哥要先让开一下。」
  「……欸？」绍尔讶异地起身，退了几步。「你是要用爪子吗？可是爪子能断开这种坚硬的铁……」
  绍尔的话未完，却顿时消音了。他瞠目地望着眼前的画面，原本站在铁栏底下的提花，她原本娇小的身躯发出了微光，然后，她开始变形……
  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像人类，越来越……
  最后，她竟成为了一条佈满漆黑鳞片的龙！她一张口，朝着铁栏喷射出了焰火，瞬间，铁栏即熔。
  ……绍尔呆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说起。随后，提花便再次幻化回了女孩的模样，脚步踉踉蹌蹌地奔跑到绍尔脚边，抱住了绍尔。绍尔蹲下身子，扶住了提花。
  「……绍、哥哥，提花好累啊……」
  绍尔苦笑，将睏倦的提花抱起，提花趴在绍尔的肩上沉沉睡去。绍尔将提花抱到了沉睡的马克爷爷身旁，他沉默地望着两人好一会儿。「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算是一种祈祷吗？是啊，像我这样的人，只能祈祷了吧。
  绍尔轻叹口气，好似告诉自己已准备周全，他起了身，抬眼看向那蔓延至顶端的高耸阶梯。
  〔……如果我说，让你进入军队的，不是克洛普呢？〕
  〔我是为了你才这么拚命！〕
  〔绍尔，你是至高无上的。〕
  〔绍尔先生，你还没有给我答案呢。〕
  绍尔紧握住了胸口的橡实项鍊，内心的紊乱已经膨胀到了极限。他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那天，父亲带着克洛普进城之后，隔天像逃跑似地逃了回来，并且要他找个安身之地，直到隔日太阳来临。
  如果，马克爷爷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难道……
  那天在首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的朋友，可以借我一下吗？〕
  再次想起了他昏厥前的画面，光是想到莱緹被带走，现在的他便无法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克洛普做了什么？为了什么？人又在哪？
  〔伊芙洛拉？你……是认真的吗？你不是从来不愿意面对阳光的吗？〕
  〔嗯，没错，但那已经是过去的我了。现在，我不能再裹足不前了，否则，会错过生命中重要的事情的。〕
  没错。我不能再裹足不前了。
  绍尔松开了手，任橡实项鍊在他胸前摇摆着。他系紧了腰间的配剑，迈出了步伐，朝向那绵延不绝的高处前去。
  ※※※※※※※※※※
  虽然由绍尔搀着她，但莱緹的身体仍是疲惫得很厉害。望着前方绵延的石阶，晕眩似乎更加严重了。
  抬起沉重的步伐，却不小心双腿一软，而踩空向前一跌！
  「唔！」
  原以为会吃痛的莱緹，被绍尔从腰际揽了起来，她稳住身体，抓住绍尔的手臂，再次站稳。「谢谢你……」
  「没什么。」绍尔淡淡地回答，望了上头一眼，已经能够看见阳光从隙缝中洒落在楼梯阴影间的痕跡，「继续走吧，好像在往上一点就是顶楼了。」
  绍尔走了几步，却发现莱緹不再往上走，而回过了头。「怎么了？累了吗？」
  莱緹看着他，露出了苦涩的微笑，看起来似乎在强忍身体的不适。莱緹张了张口，纤细又微弱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
  「……不是，绍、先生……」
  好一会儿，他才明白了莱緹方才说的话……『你不是绍尔先生吧？』
  「克洛普先生，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什么？他的眼神闪过一道冷光，表情凝结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该说一开始吗？」莱緹说着，面有难色，最后摇了摇头。「不对，是在跌倒的时候，我发现……克洛普先生的身上没有绍尔先生的橡实项鍊。」
  「……橡实？」听见这个词时，克洛普冷笑了一声。「该不会是秋收节的那个橡实项鍊？看来，你对我弟弟身上的物品瞭若指掌啊？」
  「不只是身上的物品而已。」莱緹抿着乾涩的嘴唇，口吻与意志却都更加坚定。「我真正能认出你，是因为你其实并不了解绍尔先生。他不像你以为的那么软弱，他不会露出那么迷惘的眼神。」
  「该死的小鬼。」克洛普嘟囔着，看着莱緹逞强着也要对他晓理大义，那对带着坚持的绿色眼眸，让他更加烦躁。「我看你倒是很悠哉，都顾不了自己了，还要护着我弟啊？」
  「你误会了！绍尔先生并不是……！」
  莱緹的话未落，从塔底突如其来的一声风声划过了两人的耳际，一道炽目的焰火乍亮，灼热的空气迅速涌起，只有一瞬便立刻消失无踪。
  ……难道，是……是绍尔先生他们吗？
  莱緹一惊，正要开口呼喊，却在开口的剎那，被克洛普掩住了口鼻，双脚悬空被扛上了肩膀。
  ……绍尔先生？是绍尔先生？是的话……就太好了……
  强烈的晕眩再次袭来，莱緹的眼前一片黑暗，她感到几乎就要窒息，但思绪却驰骋着，如此清晰。
  「克洛普先生，您……不是要伤害绍尔先生吧？」
  耳际传来莱緹虚弱的声音，克洛普一愣，却没有停下脚步。「当然不是。」
  「……跟你在一起的人告诉你，如果杀了我，就能救绍尔先生吗？」
  ……哈？「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刚刚在房间里，你有对我灌毒吧？床边的杯子充满刺鼻的味道，还有我的身体……才会这么不舒服……」
  该死的小鬼，说什么不舒服！早该中毒身亡的人，竟然到现在还在跟我间话家常。算了，还是先到顶楼等莉莉薇格那女人……
  「克洛普先生，您跟银榭魔女是一起的吗？可是……不论如何，生命、是……无法用魔法延续的……」
  「闭嘴。」
  「克洛普先生做这些，绝对是错的……这样、这样也没办法……拯救绍尔先生……」
  「不要、不要再说了。」克洛普咬牙切齿。
  「……是谁？谁在利用你……」
  「闭嘴！他妈的给我闭嘴！」
  克洛普失控地大吼，直到吼完，他才为刚才失去理智而感到后悔。
  行踪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