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
那晚, 两人挤在何伟霆更加宽敞的房间内聊着天。 虽然一年半以来他俩常以书信来往, 但能够面对面谈话还是最为舒坦的。
手里拿了两瓶啤酒, 何伟霆递了其一至凌彦安面前, 说: 「成人仪式走起!」
咧嘴笑起, 凌彦安其实有些排斥酒精, 因从前父亲将他赶出住处时总是喝着这伤身的东西。 但, 他没有理由拒绝青年的好意, 道谢后便举手接过。
两人喝着啤酒, 在睡前畅谈了许久。 何伟霆, 当初也有着许多高三学生所处的迷茫, 父亲经营着两家十分成功的热炒店, 其中一家如今已迈入第十二个年头。 虽说当今已不必苦读也有大学可读, 但何伟霆成绩平平, 早已做好继承家业的准备, 便烦恼着有无考取大学的必要性。 就算决定就读大学, 对于大学科系的分发或选择,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对何科目感兴趣。 与其花费甚大地就读大学, 还不如认真帮忙父亲打理热炒店, 早早替他分忧。
是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做出不同的抉择。 就算是再迷茫的情况下做出选择, 到头来是非对错, 相信那选择依然是当下评判出最好的。 或许凌彦安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不顺心, 但这却也令他更容易做出取捨。 若他还有关爱他的父母需要他的帮忙而必须考虑学业, 他说不准会犹豫自己是否该义无反顾地申请入S大, 并执意就读。
「那就祝你们的热炒点生意兴隆! 我在学校帮你做魔笛手, 吹着笛子带领同学们到你们店里去吃饭!」凌彦安神情夸张地说道。
「妈的, 别把食客们当老鼠啊你!」何伟霆爆笑出声, 喊道。
「哈哈哈, 我去趟厕所, 等等就回来。」凌彦安笑道, 拍了拍青年肩膀。
「再带回两瓶啤酒啊!」点了点头, 何伟霆付嘱道。
出了门, 不确定厕所在哪, 凌彦安一个门一个门慢慢走近探视着。 突然, 一阵低声谈话传自他靠近的房门后。
「小安在这里要住多久啊? 他有没有和伟霆提过?」女声道, 是何阿姨。
「没有, 也不久吧, 他学校开始之后应该就会搬出去住了。」男声回, 是何叔叔。
「啊你怎么也没问? 他就这样赖在我们家怎么办?」何阿姨说, 语气中多了烦躁。
「在我们家又怎么样? 又不是养不起!」何叔叔理所当然地爽快说道。
「你怎么这么说? 我们家三个小孩要养还不够, 你现在要养第四个?」何阿姨嘟囔道。
「你看小安他上学后还要打工就算在我们家住也只是睡个觉而已, 根本差不了多少。 那孩子我们从小看着长大, 已经够惨了你现在还要赶人家出去? 这像话吗?」何叔叔不耐烦地回。
「欸, 我们已经帮他很多了好吗? 当初又借钱又帮他办手机, 还一直送他吃的, 又不是我们家的人我觉得做到这样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不管, 你明天叫伟霆去问他要待到什么时候, 家里女辈多又有个外人不方便的!」何阿姨嘮叨道。
剩下的谈话凌彦安并未听完, 他继续慢慢地探索着走廊上的房间, 终于找到厕所。
回房后再开了啤酒, 连灌入几口后, 清凉的液体和气泡刺激着凌彦安的喉咙, 只令他有个感想, 辣。 一瓶半的啤酒入肚后慢慢发挥了效用, 使他身体和心情上都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难怪爸爸也喜欢喝酒, 凌彦安嘴角勾起, 露出的笑容却充满苦涩。
「对了, 我后天就会搬到宿舍去, 以后就在热炒店见吧!」凌彦安突然提起。
「蛤? 这么快! 你们宿舍这么快就可以给人入住喔?」何伟霆问道。
「反正资料上写的就是那日期, 我就先进去混熟地盘, 才能开始吹笛驱食客啊!」凌彦安笑着俏皮说道。
「哈哈, 你也真够讲义气的, 好哥们, 乾杯!」何伟霆豪爽笑后说道。
隔日, 他起了个早, 直往菜市场奔去见李伯伯, 一年半未见, 希望李伯伯别为他的不告而别不悦。 远远地, 李伯伯便看见他, 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再瞧了他一眼。 表情, 是惊喜的, 这让凌彦安安心了些。 不顾自己的摊子, 李伯伯已向他走来。
「臭小子, 你还知道要回来!」李伯伯顶着有些雾气的微红眼眶, 口是心非地比划道。
「对不起, 我一回北市就来找您了。」 凌彦安有些歉意地回, 手语也因许久未使用而略显生涩。
「发生了很多事吧? 就这么离开了, 是因为你爸爸吗?」李伯伯问道。
犹豫了会, 凌彦安垂眸后, 再抬起头缓缓地回: 「是我做错了事, 受到了惩罚。」
叹了口气, 李伯伯气愤地打: 「你怎么有可能做出什么坏事, 一定是你爸爸故意责罚的吧!」
微微一笑, 凌彦安转开话题比划道:「这是中部盛產的梨子, 给李伯伯的。 李伯伯, 您这一年半来还好吗?」
两人趁着顾客来去的空档打着手语, 交代这一年半内所发生的事情。 李伯伯无法明白, 为何一夕间, 萧济嵐, 和萧陵嵐也全不见了人影。 对此, 凌彦安无法据实回答, 只能以自己也不清楚矇混过去, 告知他们三人同一时间突然消失纯属巧合。 此举, 只使李伯伯深深看着他, 不发一语。 凌彦安知道自己似乎无法逃过他的法眼, 内疚非常。 这目光彷彿支灼热的火把, 瞧得他全身都要燃烧起。 但, 李伯伯并未再提起, 只让他有空时来看看自己, 自己会惦记着他的。 微笑着, 凌彦安点了点头, 心中却直想着逃离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无法诉说真相, 也没胆承担后果。 不久后, 凌彦安便和李伯伯告了别, 转身走出菜摊。
凌彦安离开后, 李伯伯又叹了口气, 几乎能确定萧家两兄弟的消失和青年有关, 但凌彦安既然不愿意透漏为何, 李伯伯也不好意思继续询问。 但, 凌彦安在这一年半的时间中到底经歷了些什么, 回来后的变化乍看虽微, 但细观后总感到他将自己内心的一部分隐藏起, 不再如从前情绪外放。 这就是青少年成熟后的体现吗? 膝下无子的李伯伯想着这名他从小看到大的青年, 不仅感慨着他的变化。
当然和何伟霆撒了谎。 隔天, 凌彦安便在何家的挽留下离开。 办完事后, 他在一家网咖前停下了脚步。 价格便宜, 他也只需要在搬入宿舍前有个地方洗澡睡觉。 看来这地方能住宿, 还有许多饮料无限畅饮, 何乐而不为? 他踏入了网咖, 付了钱, 将单薄的行李放入藏物柜, 转身便又踏出网咖, 以自己十八岁生日当天办的手机下载了许多打工软件, 接了一个又一个临时工。 学期即将开始, 他得趁助学奖金尚未批准下时加紧存钱。
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学期终于开始, 凌彦安自宿舍中走出, 持着新鲜大一生对校园的憧憬, 眉飞色舞, 心跳地极快。 但最重要的是, 他即将和学长无可避免地重逢。
只是, 四个月已过, 他询问了每个科系, 社团, 依旧寻不得那名他心心念念的人。 意识到自己或许遗漏了什么, 凌彦安随即上网查询前年的新生录取榜。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凌彦安将榜单上上下下看了数次后自问, 发白的唇瓣微微颤抖着。
对学长会遵守他们的诺言深信不疑, 他曾未设想过萧济嵐不在S大的可能性。 他们俩人以入此校共同努力着, 为何学长最后并未就读?
这下如何是好? 学长这是未被S大录取, 而打算重考? 还是他决定就读其他学校? 亦是, 他压根就已不在国内了? 这些想法在他脑里不断徘徊, 最后的想法尤其令他恐惧, 但他无法一一证实。 自博仁离开后, 他的手机被没收丢弃, 就此失去了昔日同学们的联系方式。 再次打开了社交软件, 凌彦安寻起当初和学长有着一丝关联的名字, 但不是交友邀请被拒, 便是从未打听到学长的去向。
萧济嵐, 有如断了线的风箏, 在元旦寒风刺骨, 身心却火热无比的那晚后彻彻底底离他而去。 曾经的誓言, 是否根本成了微不足道, 随便说说的戏言, 不值得一提? 怀着满心失望, 凌彦安不断地猜测, 脸庞迈入双手中, 坐于实验室台旁许久。 终于, 他抬起头来, 眼中充满坚定, 他决定冒险。 就算学长不在此校, 他也要找到学长, 和他取得联系。
周末, 鐘姨一如既往地在早晨八点出门买菜, 自巷内瞧见一名青年站在巷口转角处。 冷风的吹袭下, 青年呼着腾腾白雾, 似乎在等人。 一头的捲发, 小麦色皮肤, 和略抽高了的身形, 那不是凌彦安吗?! 惊慌, 立即取代了欣喜, 鐘姨急忙掉头走离那巷口。
「鐘姨!」青年还是看见了她, 喊叫出声。
顿了顿, 她决定装作未听清而不理会, 加快了脚步。
鐘姨, 是在元旦后第四日才返回萧家的。 当时萧家夫妇比预期早回家, 面色铁青不说, 整个家也瀰漫着沉重气息。 稍后, 萧家夫妻告诫她绝不许再与凌彦安有任何往来, 心中便立刻有了谱。 与其说是噁心, 倒不如说是不适应。 鐘姨两名已有男友的女儿们皆性向正常, 很难理解同性之间也能互相吸引。 虽不理解, 她或许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却深觉没有极力反对的必要, 无法认同萧家夫妇的极端作法。 但无论如何, 她一名管家, 说什么也没插嘴的份, 所以她安安静静地做着份内事, 遵守萧家定下的规矩。
即将迈入五旬的妇人终究抵不过青年人的脚速, 他停于她面前, 一脸歉然地说: 「鐘姨, 真的很对不起, 我知道您或许不被允许和我说话, 但我真的想知道学长去了哪? 求求您告诉我好吗? 很快的! 我很久没法联系上他了。」
迟疑了好一会, 鐘姨才开口说道: 「对不起, 我真的无可奉告。 你知道我是非常喜欢你的, 但先生和太太特别叮嘱过我不能和你有来往, 我不遵守就会失去这份工作。 真的很对不起....」说完, 鐘姨垂首绕过青年, 再次迈步离开。
过了会, 她才自背后听见青年略为沙哑的嗓音: 「请代我向阿陵问好。」
垂首, 凌彦安站在那巷口, 就这么让寒风吹着, 宛如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像, 失去了所有希望。 许久后, 他缓缓迈步离开, 双眸空洞无神。 虽然已预料鐘姨也有自己的苦衷, 凌彦安还是存着一丝幻想, 希望她能因为同情他, 而洩漏点风声给他。 他只是想知道学长到底在何方。 如此, 他也不必每天苦苦揣测学长发生了何事, 有没有试图和自己联系。 甚至, 还想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