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血系 13. 爱的观点
《X Online》（version 3.4）
13. 爱的观点
路医生是被年轻的护士小姐唤醒的，理由是祈家父亲来访。
他打着呵欠招呼祈父，还没听完祈父的陈述，他已经扣紧纯白大袍，携同各种检查器材奔出医院，连祈父也被搁在后面。
当路医生坐在列车内喘口气，祈父只能眼巴巴看着列车先行一步。
祈父被他甩下了，但路途上遇见去买菜的祈母完全是场巧合。
「小希的精神状态真的很差……」祈母脸容憔悴，但她偏要咬出笑容：「如果呢，煮些他喜欢吃的东西，应该会有改善！」
路医生不多作无谓的安慰，未确定的事他不打算给任何感想。
抵达祈家，趁着祈母还要放下刚买回来的食材，路医生便首当其衝闯入祈洛希的房间，一按开门键。
连密码也未输入，门已自动开啟。
房内空无一人。
「医生，小希的房间锁住了──」祈母刚爬上二楼，看见眼前景况也呆住。祈洛希的房间不大，杂物也少，没有任何藏匿的空间。
或者是上厕所了，或者是肚子饿极了，去厨房找吃的……两人焦躁着四处搜寻，忽而玄关传来响声，进屋的却是早前离家出走的祈祐南。
祈祐南掌握了大概，立即打开房屋的管理系统，从玄关的进出记录里得悉哥哥早在一个小时前，趁着母亲出门买菜期间离开了。
他回到哥哥房间检查，可以肯定：祈洛希没有携带行李，但带着钱包，也戴着网拟手环。
书桌抽屉的晶片架上没有《X Online》晶片。
路医生斜瞄着祈家小弟的行动，心里已有个谱：「我说啊……小希最近被情人狠狠甩掉啦？」
祈祐南冷瞟他：「你是我哥的创造者，你对他的一切不是瞭于指掌吗，何必问我们？对了，你在我哥身上安装追踪系统，是吧？」
路泽守一脸不屑的，直接向祈母发郑重声明：「我绝对不会在小希身上安装追踪系统或者监视系统！那些认为我会这样做的人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性腹黑，长着再好看的脸也没用！」
祈母显然没搞懂两人的舌上暗战，连连称是；于是路泽守放软态度，回归正题。
「所以啊，我不知道小希在哪里，只能靠你们寻找小希！如果他回来，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要为他做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还有……」医生稍微顿了顿，「我要调整他的感情系统，删除他的记忆。」
祈母立即激动得变了声调：「删除记忆？为什么？」
「因为感情系统有许多缺漏……唉！怎么讲？」
路医生烦躁地双手抓头，放弃似地大喊：
「小希他，一辈子只会爱同一个人，绝对不会爱第二个人！」
祈家母亲无法反应，她还未了解整个状况。可祈祐南整张脸都发青了，这种设定，岂不是跟《X Online》的ＡＩ一模一样？
ＡＩ没有第二个爱人。
哪怕对方无情无义，连番伤害，ＡＩ仍然像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持续爱下去。
祈祐南无法忍耐，揪住路医生的衣领，将他撞到墙上高声怒吼：「你……怎可以这样！不让他爱第二个人、你是有心害死他！」
「小南！等等！」
祈母将儿子硬拉回去，但祈祐南怒火难消，清蓝色的眼眸沉淀出暗灰，急促的呼吸声，活像杀人的前奏曲。
路医生却是不怕，按着发痛的肩头斥喝：「哼，臭小子，只会骂！你可知道爱情模组最难处理吗？难道小希变成：『一旦对方表示不喜欢自己，爱情感觉会在瞬间消失，转眼间可以爱上第二个人』，你就会开心？」
祈祐南顿时语塞，胸腔闷气不断回转，更燥热了。
「发现对方不喜欢自己后，应该『发奋展开大追求』还是『立即另寻新目标振作起来』？应该专注在一朵花还是当花花公子？祈祐南大人，你告诉我呀？」
祈祐南没有作声，路医生气焰更盛，发话更加严厉：
「哼，假设小希今天爱上你啦，跟你两情相悦啦，你还会希望他像其他人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变心？你是不是希望他的大脑增加一条规则：『只要另一个人对他好，他就会拋弃现任爱人』？这就是你希望的『祈洛希有能力爱上第二个人』的规则吧！」
祈祐南彻底沉默，唇色苍白。
他无法否认，祈洛希由程式建构而成，一听到「X4416」这编号便会遵从命令，没有半点个人意志。
他无法否认，祈洛希的爱情由一层层程式码堆砌而成，他的「专一」并非自身个性，而是被事先设定的。
只有一个爱人是祈洛希的合理设定。
「现在看来，小希的对象根本不喜欢小希，所以让小希崩溃。既然如此，只好改动小希的感情系统，让他爱上其他人，找个最适合他的对象！这大概会删除部份记忆，到时候请你们有准备。」
路医生擅自下了决定，祈母无所适从，惘然点头。
祈祐南黯然伤神，嘴唇跟随心脏的律动颤抖，双手悄然握成拳状。
他不愿意看见哥哥好不容易终于懂得爱情，却被轻易抹杀，连爱的记忆都能删除。
但是……
一辈子深爱着不会爱上自己的人，绝对不会有幸福。
※ ※ ※ ※ ※ ※
希洛祈回来《迷路》时，人已在BOX-9E。他猜，这里应该是剧本的最底层，因为他只见到一片漆黑，自己的身体也被黑暗鲸吞，他好像成了瞎子。
如果《迷路》播放的只有过去，那么这片黑暗必然属于他的从前，比方说，是他这个ＡＩ程式还未镶嵌入任何人的身体的空白期。
「哎呀呀！没想到希洛祈还继续Cross Online，我真是太高兴啦！」
虚无中冒出管理员格外刺耳的话音，回旋于辽阔无际的空间。
声音来源于上方，但希洛祈不打算抬头，因为这片黑暗必然将管理员完全隐藏起来。
「我要怎样做才能结束这剧本？」
「哟，你想离开《迷路》吗？你还要来《X Online》吗？」
「我不会玩下去。处理一些事情后，我会离开游戏。」
至少，他必须让亚沙离开自己，回去宙斯身边或许更合适；再跟南祐祈解除夫妻关係，叫弟弟回家。
那么，自己的归处在何方？
希洛祈漫无目的地在无尽的墨色中探索，看不到入口，摸不着出口，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或许，这种没有色彩的世界才是ＡＩ的归属。
真正的祈洛希早就死了，作为冒牌货的他从来不应该存在。
「不过，你不玩下去，我伟大的毕业专题怎么完成下去呢？不准不准！」
「你的毕业专题是『网路恋爱能否牵动现实世界的心灵』？」
「呵呵！ＡＩ的记忆力果然够长久！」
希洛祈双脚一震：「你？……怎会知道，我是……」
「看过你的回忆当然知道啊！这样也猜不到我便要插烂自己的双眼啦！」
希洛祈的双手紧抓住长裤，继续在这浩翰的虚空中行走，只为寻找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出口。兜兜转转了无数次，但他始终寻不着任何通道。
游戏管理员依然跟在他身边，像幽灵般自说自话：「如果你不继续玩《X Online》，我就让你的弟弟夜夜被强姦！嘻嘻，不过他不是蠢材，发现异状肯定会罢玩吧！真伤脑筋！」
希洛祈停下来，平静地反问：「你想我继续玩下去？」
「当然啊！你是我最佳的研究对象！」
「那好。你帮我实现愿望，我就继续留在《X Online》。」
「哎哟？没想到你还懂得讨价还价呢！当中会不会有诈啊？不过你怎么能诈到我呢？」
空气中传来一连串极具讽刺意味的鼓掌声。
「好！你继续留在《X Online》，我就送你三个愿望！不过限定是我能力范围内，而且是我愿意做的事喔！『ＧＭ赶快去死』这种愿望我绝不会干！」
希洛祈环顾四週，爽快地说出第一个愿望：「我要离开这个剧本。」
「这么简单？行。」
管理员打了一个响指后，黑暗迅速驱散，白光刺入眼内，让希洛祈忍不住闔眼。待到逐渐适应，眼瞼微张，他确定自己已经离开剧本，回到空无一人的天蓝色小屋内。
这时候，他收到一封短讯：
＜系统讯息：很遗憾，你的男宠清遥已经跟你解除主宠关係！＞
他立即回首，猛然发现清遥的床不见了，木柜里属于清遥的装备和道具全都消失不见，屋子怎么看都没有清遥存在过的痕跡。
少年痛恨地咬着牙，许下第二个愿望：「我……我不准你復活青！」
管子盼当场张大嘴巴：「这……不能啊！我答应过另一名玩家啊──一定让青復活！」
「那么，将青復活，再删掉青的所有记忆，让青永远不能爱清遥。」
「这也不能！好端端的我怎么可能把青的记忆重设掉？我是游戏里的神，可不是大魔神嘛？」
「那么，让清遥和青永远不能见面，即使走在同一条街道，也永远见不到对方。」
管子盼瞇起细细的眼尖，暗自低语：「暴走比我预想中还厉害啊……」
希洛祈没有听见，只冷着脸追问：「办得到吗？」
「办不到！」管子盼飞身至感情暴走的玩家身前，指着他的额头说：「我再告诉你，我不是大魔神喔！我为什么要管你的私事呢？要当大魔神你自己去当，别烦我！」
「……好，那让我升到Lv 10。」
「Lv 10？你要变成顶级大魔神，亲自对付那对小情人喔？」
希洛祈来到原本放着清遥单人床的那处小空间，慢慢吸气，寻找最后残留的丝丝气息：「清遥跟青的目标是升上Lv 10，我要比他们先抵达这个目标，再压制他们的等级。我不会让他们升上Lv 10。」
「这样喔？你的选择非常正确呢！」管子盼啪了一下响指：「根据官方设定，《X Online》只能有一个Lv 10，只要你好好坐在这个至高无尚的位置，守护你的称号，他们绝对不会升上Lv 10的！成为万人之上的君王，你应该会快快乐乐地玩下去吧？哈！」
管子盼的手指陡变成纯金色，如玩魔术般往希洛祈的头顶一敲，玩家看似完全没有改变，但升级讯息明确地显示出来：
＜恭喜你，希洛祈！你成为《X Online》的最高等玩家，也是独一无二的Lv 10玩家！你的名号将会散佈到全世界喔！＞
希洛祈调出个人资料再看，除了等级改变，各种属性点数也照比例大幅拔升许多，足以使用大部份技能和参与各种剧本。但他并非无人能敌，因为他的技能、装备、道具等维持在低等级。
他没有多看，关掉选单。
管理员又飞到他的后面，笑呵呵问：「最后一个愿望！你要什么？嘻嘻，要钱吗？虽然你已经Lv 10，手上的钱却很少啊，这样只能在第四层打地铺睡觉喔！」
Lv 1至Lv 3玩家只能待在第一层。
Lv 4到Lv 6玩家可以前往第二层。
Lv 7到Lv 9玩家有资格抵达第三层。
第四层是只住着一名Lv 10玩家的悽清宫殿。
希洛祈忽然感到有些寒冷，双手搓了搓鸡皮冒现的手臂，费神思考颇久。
待到窗外云朵飘到太阳之下，滤走光芒，他却双眼发亮，说出第三个要求：「废除垃圾场规则。ＡＩ被人拋弃也不会被送入垃圾场，他们只会流浪，他们可以寻找自己的新住所，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不必束缚在玩家身上。」
「哦？即使他们一辈子都无法获得想要的东西，你也不给他们死亡的权利吗？」
希洛祈抿紧下唇，缓缓道：「我不知道。不过，我不想他们死──最起码，我不想看见他们因为『被主人拋弃』这种蠢原因而死。」
「蠢原因？哈哈，对于ＡＩ而言，这的确很蠢呀，可惜没用的东西就扔掉是人类的法则！好好好，依你所愿！我会在这个星期修改垃圾场的设定，另外追加一条新规例：流浪ＡＩ的原主人无法再接收该ＡＩ！当然，你不玩的话我就把一切还原囉。」
「随你吧。」
三个愿望许下了，这意味着希洛祈必须玩下去──儘管他失去了清遥，不再在乎南祐祈，拋弃了亚沙。他首先解除了他跟亚沙的主宠关係，再跟南祐祈离婚。
他戴上大帽子，换过褐色长袍，收拾行装便放弃了这天蓝色小屋。管子盼跟着出门，目光在对面的糖果屋逗留了数秒，然后如风飘到希洛祈身边。
「喂喂，你以后打算怎么做呢？」
「怎么做？」
「哎呀，你要继续玩下去，总该有个目标吧？你要向清遥和青报仇？」
希洛祈静思片刻，否定了：「不，我根本不想看见他们。我寧愿找其他人。」
这是路泉临走前说的话。
──不要爱我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即使被背叛，他依然无可救药地想起路泉秀气的脸，相信路泉说的一言一语。
──希洛，去找个跟你相爱的人吧。
脑内的程式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能继续爱路泉，没有好下场的。
他舔了舔唇，依然无可救药地眷恋着当时路泉的最后一吻。
※ ※ ※ ※ ※ ※
默子悠决定先去见见他的小甜心祈祐南。他一边步出地下列车一边想像，那狡猾的腹黑女王也许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哥哥两腿之间，美腰前后摆动，根本不想见到他。
既然如此，他更要给祈祐南和祈家父母一个巨大的惊喜。例如：
「我是小南的男朋友，这段时间我们甜蜜同居！」
想像那个画面就哈哈笑了。但细想一层，搞不好祈家父母跟希洛祈站在相同的立场：默子悠诱拐未成年少年离家出走。
越过Ｉ市独有的「Welcome You！」大拱门，默子悠双手插袋，继续思考。
若是祈家两老不在，那就请祈祐南把未交待完的故事说清楚。
默子悠脑里闪过数十种祈祐南拒绝他的画面，但他没有半点焦虑，脑袋继续运转出各种制衡之道。
这男人对祈祐南没有多少爱情可言，但是有强烈的好感，他彷如陷入名为「祈祐南」的赌局，赢了固然开心，输了反而更想再赌下一场，看看能否反败为胜。
对他而言，祈祐南能够带给他无穷的征服感。
祈洛希又如何？
因为久久没回来Ｉ市，不太认得路的默子悠乱晃到公园内，竟给他看见祈洛希。
这位哥哥大人跟游戏里长相一模一样，衣着整齐乾净，看一眼便知是个温驯的好学生。偏偏他有椅子不坐，却傍在圆桶状的打扫机器人身上，蹲在地上啃麵包。
默子悠对祈洛希不抱兴趣，就算是人造人也长得不帅，更何况他不相信人造人会啃麵包。
但祈洛希的反常令他忍不住上前搭訕。
默子悠跟游戏里长相不同，因此祈洛希认不出他，当他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正因为是陌生人，他才敢放胆表明自己的想法。
「我……离家出走了。不想跟他们见面。」
「为什么？」
「我被他们当成傻子……不，是被当成机器。不想当机器，必须远离那些人。」
默子悠心里叫妙，怎么弟弟才刚结束离家出走之旅，哥哥就要离家出走啊？而且还把「机器」二字放在嘴边，活像自己真的是机器人，祈家这对兄弟实在太微妙了。
所以，他扬起最亲切的阳光笑脸，拍拍胸口说：「这次换你来我家吧！哥哥大人，这次别说我拐带未成年男生了！」
直至祈洛希跟他来到Ｋ市的住所，看他玩《X Online》，瞧他不断说「小南」跟「哥哥大人」，这才知道默子悠等于黑悠。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