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待女孩离开后,男人强忍着许久的咳嗽再也压不住,好似要将肺咳出来一样,伏在床榻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出。咳过之后,男人已是脱力的状态,软软地躺在床上,盯着床帐出神,然后悲哀地想,他好像真的没法好起来了。
而正在熬粥的女孩,也并没有因为男人的安抚而真正放松下来。冬末的江南远不如春秋那般温温润,尽管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那股冷意却依旧逼人。江南不是北方那种干燥的冷,它如同冰冷的小蛇,拼命往你的身体里钻,纵使面前炉火温暖的照耀着,也驱散不了女孩心中的寒意。
女孩轻轻扇着火,巨大的难过与恐慌淹没了她,她知道男人的话只是虚假的安慰,男人自己便是大夫,且是名誉天下的神医,说是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若是他都救不了自己,那世间更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了。女孩拼命安慰自己生老病死皆是常事,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煮好的白粥烫手,女孩小心翼翼地将粥端到床边,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用调羹搅着,一边还用嘴轻轻地吹气。
女孩低垂着眉眼,动作沉重而缓慢,看不清楚神色,倚在床头的男人却笑笑:“给我吧,我还没有虚弱到不能自理的地步。”
听话地将粥递到男人的手中,女孩的目光掠过男人干瘦的双手,鼻尖又是一酸,眼底又要涌上泪来,为了防止被男人发现,她赶忙扭头,盯着窗户出神。
窗户只开了半扇,前面还放了个屏风,遮挡着窗外肆虐试图进屋的冬风。
女孩本来是不同意开窗的,总担心冷风一吹会让男人的病情加重,可男人却执拗得很,又是命令又是装可怜,最后更是拿出了杀手锏,说:“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就想最后再看看风景……”女孩的眼泪一下子涌上来,骂他说丧气话总爱自己咒自己,男人只得可怜兮兮地求饶说“以后再不说了”。最后两人各退一步,窗只开半扇,且加了屏风遮挡着寒风,才作罢。
屏风用细密的青纱织成,透过屏风,隐隐约约可以窥见窗外的景色。江南这点很好,哪怕到了冬天,树叶也是绿的,显得没有那么沉闷,仿佛也驱赶走了屋里的病气,透出些生机来。
男人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尽管每个动作都会牵扯到胸腹的内伤,尽管每次吞咽对他来说都是痛苦,可为了不让女孩担心,他还是强忍着,慢慢将粥往嘴里送。
其实两个人都对男人的结局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从不提起,好像不说,那一天便不会到来一样。
女孩没有回头,依旧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半晌才想起什么,说了句:“今年冬天没有下雪。”
男人也止住了往嘴里送粥的动作,将碗轻轻放到床边,斜倚着床头微笑道:“哪一年下过雪呢?”
三年前的冬天两人一块儿来了江南,过了这个冬天,便是第四个年头了,可是江南却从来没有下过雪。
“估计塞北已经下过好几场大雪了。”
女孩的话让男人沉默,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便也盯着窗户出神。不过男人没有等太久,女孩继续说道:“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回塞北看雪吧。”
男人莞尔道:“那估计就该开春,到了你生辰的时候,塞北也没有雪了。”
女孩仿佛一下子被点燃,她的眼神稍微多了一丝光彩,扭头对男人笑道:“怎么会,有一年我生辰的时候,塞北下了好大的雪,师兄带我堆雪人,我堆了一个师叔,师兄堆了一个你,结果你嫌弃师兄堆得不够潇洒,把他好一顿臭骂呢,反倒是我,师叔夸我堆得可爱,我生辰送了我好漂亮的蝴蝶发钗……”
当初本打算各自堆各自的师父,结果师兄怕堆得不好招师叔骂,非要跟女孩换着堆,说师叔一定会顾忌男人的面子,绝对不会骂女孩的,要是让师兄堆他的师父,那估计还要被罚练功三个时辰呢。师兄说得可怜,女孩便点点头同意了。结果没成想,女孩确实没被骂,倒是师兄,依旧被骂得狗血淋头。
其实雪人都胖嘟嘟的,那有什么潇洒飘逸之说,照女孩看来,师兄堆得不说有七分神似,也是有三分像的,倒是她,那雪人的肚子巨大敦实,同师叔的俊美完全不同,师叔能硬着头皮说像他,定是有很大的纵容在的。
回忆总是美好。
可惜他们离开的时候太匆忙,那支蝴蝶发钗都忘了带走。
“那过了冬天,我们回去看看吧。”男人看着女孩,他已经很久没在女孩的脸上看到这样轻松的神色了。
自打男人病后,酒楼便停业了,偌大的酒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每日便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女孩给男人煮饭熬药。可药吃下去了一副又一副,男人却始终不见好,女孩每天的脸上愁云密布,惹得男人心疼不已。
女孩笑吟吟的:“说不定还能赶上场大雪呢,没过我小腿的那种!”
男人也有了精气神,让女孩扶他起来,走到桌边,拿起纸和笔,慢慢写下一副药方,然后递给女孩,嘱托道:“药吃得太久了,换个方子试试,说不定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