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除了父亲出征,他跟着师父学文习武的时候……
想到这儿,严弘晋轻轻阖了阖眼,慢慢将眼底的悲痛压下。
他身居高位已久,兵营里又饮惯了寒风冷血,背负着滔天仇恨的严弘晋几乎要忘记怎么笑了。然而面对沈明月的时候,严弘晋还是努力地扯出了一丝笑容,压抑着语气中的冷硬,生怕吓到她一样,尽量做出温和的样子来。
好在那是沈明月。
沈明月根本没有在意这位少年将军的不自然,也丝毫不觉得他冷漠,依旧笑吟吟的:“公子点的菜都上齐了,请慢用。”
他从未正式地介绍过自己,沈明月便假装不知道,依旧喊他公子。这样一来倒是省事儿,免去了百姓见到大官还要行礼的麻烦,她本来就不是乐意屈膝的性子,因此沈明月也乐于这样平级相待。
不论是笑起来脸颊一侧的梨涡还是弯成月牙儿的眉眼,都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严弘晋眼底几乎瞬间涌起血丝,但怕吓到沈明月,他立刻扭头,盯着窗台上放着的花盆,平复着情绪。
那花盆很是精致,素白色的釉底上刻着游鱼戏水的浮雕,盆底滚了一圈金边,盆口宛如盛开的鲜花,托着潮湿的泥土和正中央苍翠欲滴的一片碧绿,绿与白的辉映,显得草木更绿,也显得花盆更白。
见严弘晋的视线凝结在那盆花上,沈明月解释道:“那盆花是我养的,因为整个明月楼,这个雅间的采光最好,今天天晴,我便一大早把它搬来晒晒太阳。只是不知道是我照顾的不周到,还是它不适应这江南的气候,这么多年了,从没见它开过花。”
“这是什么花?”严弘晋问道。
“我也不知道,”沈明月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跟我讲过这是什么花,只说让我好好养,总会开花的。”
“他?”严弘晋好奇道。
“就是送我花的那个人。”沈明月笑道。
严弘晋垂下眼眸:“是很重要的人。”
“是啊,很重要。”沈明月莞尔,眼睛里露出怀念的神色。
自打那次后院挖出酒坛令她想起自己还有个师父叫沈剑后,沈明月的脑袋里总会时不时得蹦出些同他相关的事。
比如这盆花。
再比如柜台上的那个钱罐子。
两人奔波南下之时,怀中就已经抱了这盆花,一路上不论是再怎么辛苦艰难,被人追杀也好,钱袋子被偷也罢,都没有人提过把这盆花丢掉或者卖掉。沈明月不记得跟师父自何方而来,却清楚地记得师父是怎样郑重地嘱咐她,不要小瞧这盆花,这盆花非常珍贵,不开则已,一旦开花,说是生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当初师父出海寻药,带回了三枚这花的种子,如今只有盆中这棵依然活着,茁壮成长。这花不分四季,每天都在努力生长,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如豆子大小的花苞,估计再有一年,就该盛开了。
至于那个钱罐子。
沈明月唇角的笑意加深,她虽然无父无母,却好在有师父宠爱,她贯会恃宠生骄,擅长得寸进尺,饶是很小的时候颠沛流离,跟了师父后却从没被亏待过,几乎称得上是要什么有什么。
除了初到江南那一年。
盘缠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为了躲避追兵,沈剑也一直隐姓埋名,连故友都没有联系,再加上明月楼破败不堪,修整也是一笔巨大费用,故而初到江南的时候,两人过得实在艰难。
于是沈剑便又干起了老本行,背着箱子做个走街串巷的赤脚大夫,最开始专给那些拿不出诊费的穷人治病——但凡有点钱,又有谁会愿意把性命交给一个从未听过名姓的大夫手上呢,无非是赌一把,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好在沈剑的神医名头不是浪得虚名,固然一切从头开始,医术还是有的,于是就靠着这些人,慢慢打出了名头。
同时沈明月也没闲着,她除了帮着沈剑背箱子打下手,便是在明月楼门口耍剑,必要的时候打出些“少女胸口碎大石”的噱头,尽可能地吸引食客前来就餐。只是清河坊热闹繁华,各式各样的美食铺子更是数不胜数,明月楼徒有个三层楼高,连金玉其外的金玉都没有,食客们哪会放弃吃惯的店子,选择未知的明月楼呢,因而最初是很少有人踏足明月楼的。
沈明月不免沮丧,她似乎看到了未来自己面对无数好吃的只能看着流口水却不能吃的场景。
沈剑总是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她:“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攒,总能攒够钱的。”
“那要攒到猴年马月呀。”沈明月撅着嘴,有些失落。
后来有一天,沈剑行医归来,兴冲冲地跑到沈明月面前,递给她一个罐子,邀功似的:“看,这是什么。”
“是个罐子,”沈明月有些狐疑,看着沈剑如此激动,她不免怀疑这罐子有什么她没有察觉的机关,于是她将这罐子翻来覆去,继续道,“莫不是师父你在里面藏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沈剑轻咳一声,摇摇头:“它确实就是一个罐子……”
沈明月一时无语,她甚至怀疑沈剑是不是也被这日子折磨得发了疯,精神出了问题:“……那师父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