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已经被炼化了。
  君既明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可见,天地并非时常有眼。
  竟放任这等丑类恶物存活至今!
  “我不杀无名之辈,你报上名来。”黑袍人悬在空中,低头俯视君既明。
  君既明沉默一瞬,问道:“死在这里的每一人,你都知道名字么?”
  “当然。”黑袍人说,“我不杀无名之辈。他们都是为了事业牺牲的先驱,我早已一一登记在册,只等一朝功成,为他们请功。”
  说罢,他大笑三声:“你们也是如此!所以,小辈,报上名来!”
  “真巧。”
  君既明说。
  “你不杀无名之辈。我不喜欢别人俯视我——尤其是你这种人。”
  “同样的,我没有和丑类恶物交朋友的癖好。”
  他持剑振袖,飘然飞掠。
  冷声喝道:
  “懂么?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君既明手中的剑,正是他在镜明城中,郝壮的打铁铺里所拿的那一柄。
  剑身薄而锐。
  剑刃锋利。
  银光般的剑身,宛若明镜,映照出持剑者决然的双眸。
  这柄剑,是郝壮年轻时的得意之作。
  自铸成以来,便日夜悬挂于打铁铺内,与铸剑炉仅仅一墙之隔。
  虽已从铸剑炉出来了,却依旧感知了炉火的锤炼。
  千锤百炼,万锤千练。
  迎来送往,见朝阳,见日暮,见皎月,见繁星。
  见日月起落,镜明依旧。
  这是一柄不应该蒙尘的剑。
  亦是一柄注定要斩杀的剑。
  这柄剑,生长于红尘中,自欢喜悲怒里浸润,应是入世剑。
  要杀的,是红尘中的恶客。
  要斩的,是红尘中的晦暗。
  玉锋似雪,当照长夜。
  此剑……
  “此剑,名济世。”
  济世者,时局不能仁,当以杀取义也。
  衣袖翻飞。
  这一剑递出——
  呼吸间,黑袍人无力抵抗,只觉自己功法所塑造的暗色旋涡被银光顷刻挑破。
  魂灵飞散。
  大半生奋斗成果,如江水东流,化为泡影。
  冰雪般亮的剑锋中。
  他看到了。
  看到了自己浑浊的双眼。
  这样的亮光,仿若高天之上的烈阳。
  灼烧了他一身黑袍。
  常年身披黑袍,居住暗窟,他已经忘记了在阳光下行走是什么感觉。
  一双眼,也和着暗窟一般冥蒙昏暗。
  这一剑,凝滞了石室里的时间。
  但石室外——
  地面下,原先如蛛网密布的暗窟通道已然崩塌堵死。
  地面上,密林及周围的土地开裂,岷南山中,隐藏多年的暗窟即将重见天日。
  栋朽榱崩,势不可挽也。
  石室里。
  黑袍人还在回忆。
  回忆他这一生。
  从一介不得志的修士,偶遇机缘,与妖族结缘……
  以大毅力,行非常事,修为日益精进……
  心甘情愿为马前卒,奔走效劳……
  人生百年犹苦短!
  数百年亦苦短!
  天地恒久,寿数性命却有尽时……
  漫漫回忆,原以为多不胜数,回首却只在一夕间。
  这一剑很快。
  暗窟中奔涌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涌入君既明体内,再汇聚到剑身。
  聚万灵,挥一剑。
  自然所向披靡。
  剑身没入黑袍人的命门。
  君既明漠然注视着,黑袍人鲜血流泄。
  这世上的血,都是一般的红色。
  没有分别。
  黑袍脱落,露出黑袍下的面容。
  一张普通的脸。
  眼瞳竖立,满是不甘。
  “这一式,叫落红尘。”
  君既明轻声陈述道。
  是方才拔剑一瞬间,他豁然开悟,新创的剑招。
  红尘万丈,人生有尽,好梦无涯。
  谁不是执一颗凡心,渡一样的劫,悟不同的因果?
  落红尘罗网茫茫海,唯意执心坚者方可自渡。
  见此剑,意执否?
  心坚否?
  悔恨否?
  渡不过红尘千劫的人,自然也渡不过这一剑。
  黑袍人竖瞳大睁,呼吸断绝。
  已然败在这一剑下,气绝身亡了。
  君既明握着剑,迟迟未动。
  这一剑,既问了黑袍人的心,也问了他自己的心。
  六百年人事不知。
  六百年后,他自昏昧中清醒,不知自己为何而死,又为何复活。
  前路茫茫,睁眼看去,尽是恶狗拦道。
  手中剑,利否?
  心中意,定否?
  回身望,一切选择,后悔否?
  轰隆声响。
  此方不见天日的石室,终于一破两开,天光大亮。
  真正的日光,照映在犹带鲜血的剑身上。
  剑仍利,意仍定,一切选择,未曾后悔。
  一般来说,他只做对的选择。
  真的做错了,那便改。
  改不了,那便记住教训。
  君既明回神,将剑从黑袍人身体里抽出。失去剑的支撑,黑袍人的身躯坠落在地。
  但在场的人,没有谁在意他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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