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讨要赎金的单子一张张飞进应天府署之中。
  上面尽是些狂言妄语,半点未将城中守卫放在眼里,大有要占山为王的架势。
  王盛一边看一边去擦额头不断流出来的冷汗。
  他家里世代经商,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他这么一个走上仕途的,乌纱帽还没戴热几年,怎么就碰到这么大的事。
  汪原看了半天,举起陆迢刚递给他的纸。
  “一万两!这想必是山匪头目亲手写的一张,字丑不说,就连骂人也是别具一格。”
  也真开得了口。
  有命花出去?
  陆迢点了点书案,“这山匪,王大人想必听说过。”
  王盛立即站了起来,脸色诚惶诚恐,官服袖口已被汗浸变了色,他大声说道:
  “陆大人,下官前日刚到,一直住的驿站,与这些人绝无牵连!”
  说话时喷溅出的口水在日光下清晰可见。
  “王大人,别紧张。”汪原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倒了一杯茶给他。
  “知府大人的意思是,山匪和你一个地方的。”
  “哦……哦。”王盛的声音登时细若蚊蝇,他不大好意思坐回去,就这么在椅子后面踱起步来。
  王盛是单州人。
  被这么一点,他立刻就听明白了。
  几年前,单州也出过这样一桩山匪劫持人质的案子。
  山匪绑人求财,这事向来不稀奇。两件事能联想到一处,则是因为这索要的数目。
  那山匪绑了知州的独子,索财九千九百两,只肯要金子银子。
  这哪里像真心求财的?
  此事在单州引起了许久的轰动,人们不知这绑匪真名,索性取了个外号,叫不差钱。
  “陆大人是指‘不差钱’?这几张字条虽都有他的话风,可这人的确是死了。”
  王盛那时在单州人微言轻,压在身上的大小杂活却有很多,此事便是由他誊的案卷。
  汪原浅浅听了一耳朵,去到外面暂时安定那些来报官的官商,王盛则将其中知道的详情细细说给陆迢。
  他这人虽然胆小,但当真进入了办事状态又是一副模样。
  家丁带来绑匪的信,知州气极怒极,冷静下来后也只得先哄着这“不差钱”,连着三日都送了信去还价,前两日还肯回一封骂人,第三日那家丁带回来的,只有两只断指。
  知州怕了,第四日抬着钱去赎人,在半山腰就见到了自己儿子的尸体,官兵上山的时候,那群山匪放了一把大火想要逃跑,落入了他们预先在另一边设的埋伏。
  “伤了官兵百余,共监斩二百三十二人。”陆迢复念一遍,似是惊诧于这人数之多。
  他往后倾了倾,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掀起眼皮看向王盛,
  “一群穷凶极恶之徒,那家丁却能活着进出三回?”
  “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想必这山匪是讲究这个的。”
  王盛坐下来喝掉汪原倒的茶,入喉的瞬间肚中被这冷茶给凉了个透。
  夜里,陆迢宿在府署偏厅后的舍房,这里原是给官员午憩准备的,布置稍显简略。
  床头的柜子上,摆开有两个令牌,一是官授的知府木牌,一是陆家长子单传的玉令。
  金陵的魏国公府,虽式微已有几十年,但这华贵的壳子下并非空无一物。
  陆家以前出过一个将军,哪怕后来交还了军权,如今戍守江南的总兵仍与陆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一直在延续下去。
  陆迢扶着额思忖,“不差钱”虽然死了,可给他出主意的人未必。
  这次在两日之内绑了这么多人,可见山匪的数量比在单州那次的只多不少。
  然而应天府上下不过三百差吏,全谈不了缴匪。
  当朝文官与武官在行使职权一事上有着明了的楚河汉界,应天府配有三个营五千人的兵力,可单凭陆迢一人却用不得。
  要想调动营兵,需知府与通判二人一同在文书上盖印,方行得通。
  但通判未到,他若是这样做了,以后翻出来,便是数不尽的罪名,覆灭大祸只在旁人的一言之间。
  这兵,得从别处借。
  少顷,陆迢将那块知府牌子给了外面的赵望。
  “去找陈寻,托他写封信,拿去都司借人。”
  赵望接过牌子握在手中。
  木制的摸起来硌手,不过没有玉制的凉。
  他心中有些酸,有些沉,一时也说不出哪个更好。
  陈寻很痛快,第二日指挥使那边便暗中集了一千人,只等着陆迢去领。
  今儿个一大早,王盛和汪原在府署外碰了个头,二人一起进来。
  他们跨进官厅时,陆迢正好写完最后一张纸,桌上还堆了些,与昨日送来官服的绑架信数量相当。
  汪原和王盛都各自拿起一张看去。
  这是陆迢写的还价书,措辞谦卑客气,不过……王盛看到后面的数字时,揉了揉眼睛。
  没变。
  他疑惑着开口,“陆大人是不是写错了,这上面怎么是十三万……”
  王盛又看了看汪原手里的,下巴上掉着的肉一抖,他这张更贵!到了二十六万两!
  这是还价?
  汪原将他掉下来的下巴托回去。
  “陆大人家里的产业多了去了,做生意岂能不拿手?”
  汪原这个人,讲话和和气气,笑起来眼睛一眯,怎么看都是个老实的热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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