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陆奉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你便是跟在陆迢身边的花娘?”
  花娘这个字本就刺耳,以这种口气说出来更叫秦霁厌烦。
  她蹙起了眉。
  陆奉见她如此,并不着恼,反而点了点头,“倒是个有胆量的,坐吧。”
  面前的男子长相与陆迢其实找不出太多相似的地方,然而他腰间却挂着一道刻着鹰隼的官符。
  国公府中若说还有四品以上的官,只能是陆迢的父亲。
  她立在原处,声音平静无波,“不敢冒犯老爷。”
  是个聪明人,还算有分寸。
  陆奉捋须,“连朝廷命官都敢刺杀,你还怕什么冒犯?”
  秦霁视线原本一直压着石桌下一绺明黄的日光,听见此话,心中微微一震,视线也移了上去。
  陆奉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面带微笑,“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问罪的。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明明被刺的人是他的嫡子,他却能如此淡然。
  一股怪异瞬时涌上秦霁心头,“恕民女愚钝,听不懂老爷的话。”
  陆奉将石桌上一个木匣推到她面前,“听不懂不要紧,我今日找你另有一桩事。”
  木匣没上锁,拿在手中比想像得要沉上许多,里面是满满一匣金叶子,另有一截指头大小的药瓶。
  秦霁心中的怪异更甚。
  她原以为陆迢是这世上最奇怪的男子,此刻看来,他的父亲还要胜他一筹。
  陆奉道:“禾姑娘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个有胆量的女子,相貌又是如此。屈于人下实是不该。”
  禾雨,是秦霁被卖进醉春楼之前用的名字。
  秦霁敛眸,摸不清他的算盘,只道:“国公府百年世家,民女万万不敢攀附。”
  她语气真切,不是作假。
  陆奉的心落下地,“这与攀附有什么相干,野花就该长在山中,拘泥在这园子里只是自苦罢了。你想走再正常不过。”
  “陆迢的脾性,没人比我这个当父亲的更清楚,生得像个君子,实则是个自专狠辣的人。决定了的事情,便是连我们当父母的也更改不了。上回一个叫绿珠的侍女,不过犯了些小错,他便将其杖毙在这园中。”
  “你说什么?”
  秦霁原本一直安静听着,到了后半段,她脸上的平静碎出一道裂缝,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些许。“绿珠她……走了?”
  陆奉道:“端阳过后的第二天,她就走了。”
  秦霁难以置信,眼神有一瞬的恍惚。
  她与绿珠不算相熟,但也在榴园一同过了段时间,当初活生生的一个姑娘,两个月不到,忽然就死了?
  陆奉站起身,沿着石桌走了半圈,停在秦霁身侧。
  “禾姑娘,和陆迢一处,于你们二人而言都是弯路。陆迢我劝不动,但你既有离开之意,我愿帮你一步。此药无色无味,饮下可叫人昏迷整整一日,于身体无害。
  你给陆迢喝下,届时到枝白街的首饰铺里等着,我会派人送你走,且有重金以作补偿,足够你余生富裕。”
  两人的距离始终隔着一步,不多时,秦霁将木匣推了回去,匣内只剩下金叶子匡当作响。
  远处,正对着凉亭的一处屋顶,司午看见独自走出来的秦霁,松下一口气,放下了遥遥对准陆奉的袖箭。
  正午时分,陆迢回到衡知院。
  书房里,司午先将今日上午发生的事情回禀了一遍。
  陆迢问道:“她当真收下了?你没看错?”
  没有人会比司午更想说出这个“不”字。
  他离得远,没听到两人说的什么,可眼睛看得极为真切。
  司午如实道:“姑娘她……确实从老爷手里收下了那瓶药,一路也没扔。”
  他回完便识相地退了出去,良久,陆迢从书房走出。
  秋阳杲杲,像金的灰尘,裹在身上,微微窒人的沉闷。
  主屋内,秦霁正在书案前练字。
  书案上展开了画毡,四尺长的宣纸铺在其上,她提着笔,写得很是认真。
  连他进了屋也未发现。
  陆迢抱臂靠在乌木门框,视野中只剩下一抹绥蓝身影,进门前心中的悒郁渐渐消散。
  许久过去,秦霁终于落完最后一个字,放下了笔。
  陆迢松开了手心的扳指,还未走近,便看见小姑娘缓缓,缓缓地趴在了案上。
  她这么困?
  秦霁自己也不知为何,明明今日只是走了一走,写了一副字,忽然间人就变得乏累起来。
  连多走几步去榻上歇着也觉麻烦。
  足履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叫秦霁清醒少许,朦朦胧胧睁开眼,认出来人,她勉强扶著书案撑起了身子。
  陆迢和他父亲并不亲近,她早有所觉,今日见面之事定瞒不过他。
  秦霁仰首,等着他的问话。
  两人对视半晌,陆迢弯下身,“困了?”
  全然出乎秦霁意料的两个字,她略一怔神,应道:“嗯。”
  “午时了,先去吃饭。”陆迢牵她起身。
  他戴着扳指,冰凉的温度落到秦霁手背时,她把手收了回去,手肘险些碰倒书案上的砚台。
  两人一起回头看了眼。
  秦霁道:“我今日见到你父亲了。”
  “嗯。”陆迢稍顿一回,又道:“不必把他当回事。”
  他的回复极为平淡,秦霁轻轻攥住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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