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妈妈。这不是小打小闹,我好痛,我好像快要无法忍受。但原也却再也说不出口。
  -
  忍耐。
  是作为小小童星必备的特质。
  原也从小就懂这个道理,在妈妈还是他经纪人的时候,每天都在告诫他要谨言慎行,告诉他现在不再是只属于她的小孩,而是成为了许多姐姐的弟弟,成为了大家都会关注的偶像。
  这些光环叠加在他身上是行为的桎梏,他不许生气、不可调皮,不能做出会被媒体放大的一切行为。
  原也很听话,一直践行着妈妈给他制定的准则,彬彬有礼,谦逊有加,在那段时间,命运如此厚待他,他笃信命运于他的青睐,爱如同彩带将他缠绕。
  所有人都爱他。
  那时原也十三岁,牙刚刚换完,还处在相信生活是糖果的年纪,殊不知爱如琉璃易碎,更不懂嫉恨是刺穿鱼鳃的钩,是剑雨,即将劈头盖脸将他捅得鲜血淋漓。
  由于原长青工作调动,他跟着爸爸来到云溪,作为插班生转到初二一班,刚入学时他确有少许的焦虑,但并非是担忧大家不喜欢他,只是纯粹的恐惧崭新的环境。
  在他踏入校门前妈妈祝福他:“宝宝初中生活一切顺利。”
  那天阳光好亮,甚至亮到晃眼,亮到原也之后每每回忆都会想起这刺眼到要泪流的光圈,这似乎是一种神谕,但他太年轻,不懂命运为他过早布下的隐喻。
  刚开始进入班级时一切如常,原也习以为常同学们偶尔艳羡的目光,他与大家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但也有相互交心的时刻,一切照常,寻常到他根本无法发觉究竟是从那一刻生活开始产生罅隙。
  首先从肢体开始,没有人愿意触碰到他身体,仿佛他是行走在路上的巨大害虫,再接着是眼神,同学们的视线或躲避或嘲笑或怜悯,但就是没有一双平等看向他的眼睛。
  原也好无措,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明白生活怎么骤然颠倒,他开始试图讨好大家,乖乖接受他们所有的指令。
  像狗一样。
  但妈妈说了,他是公众人物,黑暗里有一万双眼睛正盯住自己,他要友善、要学会忍耐。
  忍耐。
  原也吞下眼泪正如吞下一千根针,身上无时无刻在痒得发痛,仿若背脊埋下一万颗种子,在他眼泪浇灌下正齐齐破芽。
  忍耐。
  忍耐太痛,他好想逃跑。
  在妈妈接她来的车上,在窄小的车厢中,他晃下车窗,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妈妈,我感觉同学们好像有一点,”原也急急打住,欲盖弥彰似的强调了强度,“就一点不喜欢我。”
  风夹杂着冬天的味道,窗外霓虹灯变作飞速的光影,原也探出手,试图握紧什么。
  “不喜欢你?”许文秀将车窗升起,“我开着空调的,不要开窗户了。”
  原也收回手,眼神茫茫地盯着上升的车窗。
  他说:“对,不喜欢。”
  许文秀安慰他:“这很正常的宝宝,妈妈做人做事再怎么好肯定也有人不喜欢我,你做不到让所有人喜欢,你只需要做到不和他们发生冲突就好,放轻松,不要太把他们过家家似的恶意当回事。”
  “啊,”原也搅着手指,“这样吗?”
  许文秀肯定他:“是这样的,你一定要学会接受恶意。”
  “可是……”
  “最近你爸爸说小区楼下开了一家很好吃的蛋糕店,你等下要去买一点吗?”
  原也打住,他不再纠缠。
  他点头应好。
  可是——
  可是妈妈。
  生活好像并非你说的这样。
  依旧是无止尽的冷暴力,从上到下,从冬到夏,每次站在校门前原也都怯怯,每天都在告诉自己这回又来扮演隐形人。
  直到流言切实传入他的耳朵,是关于妈妈的,如此肮脏不堪,原也告诉自己要捂住耳朵,但手掌甫一遮住耳朵时噪音却大作,四周变成洗衣机的滚筒,高速离心的转速搅得他大脑变成无知无觉的碎块。
  “刺啦——”
  桌腿划拉地面。
  原也再也无法忍受。
  他和那伙人扭打一团,拳头比雨滴还甚,他不害怕。仿佛是要将这几个月积压的怒气一并发泄,他像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扑向对方,拳打脚踢,甚至连牙齿都成了他的武器。
  旁边同学费劲将他们分开,原也喘着粗气,眼角破了口,血流过眼睛,他的视角一片鲜红,但他却感觉不到痛。
  对面仍在骂骂咧咧:“妈的,我说错了吗?你这些资源不就是靠你妈卖出来的吗?傻/逼,真把自己当明星了。”
  原也意欲奋起,但擒住自己的手如此牢固,叫他挣脱不了丝毫,他急促喘息,胸腔心跳鼓噪,周围人声再次变作鼓胀的电子音,但偏偏他就从中听见了一声轻笑。
  “呵。”
  他猛然抬头。
  是于泽。
  于泽在笑,他匿在人群中,站在台阶上,他遥遥对原也夸大着口型。
  原也一字一句翻译。
  “难道不是吗?”
  “你凭什么拥有这一切?”
  电光石火间,原也终于将一切串联。
  初入学时常常伴有的异样感、若有若无的针对、隐秘的监视,还有望向他时如蛇一般冷冰冰的视线。
  当地颇有权势的少爷,在他来之前班上众星捧月的宠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