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养心殿中红烛垂泪,哔哔剥剥地燃尽了大半支。皇帝眼皮轻动,大皇子坐在床侧登时注意力集中,屏息等待。
  又是半晌,皇帝缓缓睁开了混沌涣散的双眼。
  第49章
  容诀得知皇帝醒来的消息时并没有太过意外,他甚至堪称平静地去见了那个一言九鼎曾欲诛杀他的皇帝。
  时间如流水,世事轮流转。曾位于下位者身份的容诀如今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占尽上风。养心殿内外,乃至整个皇城宫阙,毫不夸大地说,尽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
  皇帝要杀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容诀负手走至养心殿时,殿中已齐聚了好几人。
  他抬眸瞥去,见是大皇子,五公主,殷无秽以及皇帝的心腹太监田顺,所有人整齐划一朝他望来,仿佛都在等他一人。
  容诀不疾不徐,向皇帝行了一礼。
  他的礼数从来都挑不出错处,只是不等皇帝宣平身,他便自己站直了身体,目光毫不避讳地朝靠坐龙榻的皇帝乜去。
  但见皇帝精神矍铄,丝毫不像病入膏肓的病人。再看几位皇子站位,大皇子距离皇帝最近,几乎紧挨龙床,是以皇帝醒来都是他的功劳了。
  五公主离大皇子足有三步之距,不远不近,可以看出她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以及遵从皇帝的命令。
  皇帝神色不错,表情却不虞。当是听说了“五皇子断袖之癖”一事,被气着了,却又无可奈何。
  殷无秽站在最后。
  容诀进来,站到殷无秽身边,贴近内室的边缘之处。他倒不是故意和殷无秽并肩而立,纯粹是不愿面见皇帝,恰巧选择了这里。
  两人余光微触,几乎一触即分。
  皇帝只提了一句太子薨逝,并没有过多感慨,可他人瞧着却沧桑了许多,头发花白了大半,面颊松松垮垮,尽显颓败之气。
  容诀面无波澜地听他或是陈慨,或是缅怀。皇帝身体亏空地厉害,并没有感慨太久,便支撑不住地进入正题。
  “孤昏迷之际,辛苦你们了。老大将事情和孤说了,你们都很不错,尤其是,七皇子。”
  皇帝本想喊地再亲近些,奈何他和殷无秽实在不亲,那句小七停顿了一下,到底没喊出来,只喊了中规中矩的七皇子。
  一言甫毕,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被他忽视多年的儿子一眼,殷无秽却并没有看他。
  于殷无秽来说,皇帝不过是个陌生人,掌权者,父皇的代称。
  没有任何意义。
  皇帝见状,转而数落起五公主:“小五,你怎么回事?!皇室之中从没有出过这种毛病的,太医都好好检查了吗?简直胡闹!回去调养了再看看,不可妄论!”
  说罢,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大皇子立即替他拍背安抚,极尽妥帖之能事,皇帝面色稍霁,五公主顺他的意应下,皇帝长舒了一口气,他重又看向殷无秽。
  其他几位皇子皆是他看着长大的,就算是远在西疆的小五,也不例外。
  唯独殷无秽。他从前一直忽略了这个儿子,若不是当时难民暴动,礼部尚书宋融向他举荐,他几乎忘记对方的存在。
  如今父子再见,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实在无从开口。
  大皇子看出皇帝眼里的纠结,主动为殷无秽求取恩典:“父皇,七弟今岁也不小了,甚至在朝中也能独当一面。按照大周皇族惯例,理应出宫建府,再继续住在宫里,实不妥当,有损七弟的名声。”
  殷无秽闻言,朝他望去,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大皇子说这话自然不是针对他,他是真的在送他一个顺水人情。顺便,将他支出宫去,好彻底将他边缘化。
  这对于无权无势的殷无秽来说,其实算是好事。
  然而,五公主不满地觑了大皇子一眼,等着皇帝发言。
  皇帝神色踟蹰,末了回绝道:“都住了这么些时候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等过了年关再说。何况,住在宫里处理朝政也方便,这个时候也不好兴师动众地兴建府邸。七皇子,你自己说呢?”
  殷无秽道:“儿臣尽听父皇安排。”
  皇帝满意了,一锤定音:“那就这样。你还住在宫里,一切职务照旧。”
  没人再反驳,大皇子眼神暗了暗。
  他倒不是担心殷无秽与他争位,只是,皇帝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将七弟留在宫中,让五弟就医调养,就是不提立他为储一事。
  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这么固执。
  大皇子心有微词地理了理衣襟袖口,压下眼底晦暗神色。
  几位皇子的事情交代完毕,基本无甚变化,却因为皇帝的口谕短暂地形成了制衡之势。大皇子期待的结果也没有发生,他率先离开养心殿,其余皇子陆续离开。
  容诀被皇帝留在了最后。
  还是他站,皇帝靠坐,田顺在不远处窥伺于他的紧张格局。
  容诀实在提不起兴致应付,他二人早已撕破脸面,皇帝想诛杀他为新帝铺路,容诀也一再打破皇帝为储君铺垫的道路,堪称水火不容。
  “小诀,”皇帝粉饰太平地开口,仿佛他们曾经的龃龉都不复存在,“宫里发生的这些变化,还有太子之死,你就没什么想和孤说的吗?”
  容诀垂下眼睫,水波不兴道:“咱家所做一切皆是照陛下吩咐,为了朝廷和大周国祚的安稳延续,从未有过僭越之举,还请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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