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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了点时间调整心情,日子终究还是得继续过下去,岛上即将迎来新年,村民们老早就开始准备跨年晚会的场地,罗沛榆跟着阶凯杰到现场帮忙,没想到却被几个长者拉到一边。
  「沛榆啊,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能不能帮我们送荔枝到赵奶奶家?」老人家的话里全是恳求,「赵奶奶的忧鬱倾向已经很多年了,加上她的陪伴者没有寄信回来,这几天都不吃不喝的,状况很糟糕。刚好最近荔枝盛產了,我们想拿去给她,又怕她觉得有压力。」
  「我们想说你是穿越过来的人,赵奶奶也许会给你一点面子,多多少少吃一点东西。」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她也是经歷过这些的人,所以觉得她也许更知道如何陪伴赵奶奶吧?只是这件事他们都放在心里,谁也没提。
  想着晚会场地的架设多是劳力活,居民们又对她多加保护,她在现场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罗沛榆最终答应了他们的请求。阶凯杰始终在一旁静静听着,对她的选择没加以干预,只是在她想着要如何前往赵奶奶家时,默默掏出车钥匙让她跟着他走。
  上了机车以后,罗沛榆默默盯着手里的保鲜盒,许久才看向阶凯杰戴着安全帽的后脑勺:「阶凯杰,这座岛上的人也会忧鬱吗?」
  「当然啊,这座岛上的人也是人。」
  「我以为这座岛上的人既然都是陪伴者,应该都很乐观。」她轻声喃喃,这座岛又再次提醒了她,在这里的人也会面临生老病死的课题。
  「嗯……你应该也知道吧,有的人即使鼓励着别人,可是始终绕不出自己的课题。即使背后是同样的道理,可是每一种情绪都有它处理不了的原因。」
  罗沛榆听着苦笑,她再理解不过,就像过去她总鼓励着自己的粉丝面对难题,可自己还不是一堆关卡都没跨过去,每每有人说从她身上得到了什么动力、因为她的话而解决了某件事情,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心虚。
  总有人不断地鼓励着别人,却始终困在自己的流沙里,放任没人看见的情绪累积,将自己掩埋过去。
  「而且这座岛上有医生,却没有你们世界的那种抗忧鬱药。」阶凯杰的声音再次唤回她的思绪,「在这里只有食疗,医嘱也只会跟赵奶奶一个人说,如果她不开口,岛上的人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所以才会有刚刚那样,一群长者拜託她帮忙去关心赵奶奶的场面吧。可是……她想起过去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听见任何声音的自己,忍不住猜想赵奶奶的心情,明明是陪伴者却走不出自己的课题、得让一个穿越者来关心自己,赵奶奶又情何以堪呢……
  「大家怎么会想送荔枝给赵奶奶?」她回想当初看诊时护士给她的卫教单,上面列了一大堆有助于忧鬱病情的水果,荔枝似乎就是其中一样。
  「赵奶奶很喜欢吃荔枝啊!」他的眼里满是认真,「从我有记忆以来,赵奶奶就是这座岛上最喜欢吃荔枝的人,每年岛上荔枝盛產期,大家会把一半以上的荔枝都送到赵奶奶家里给她。」
  「然后赵奶奶会把吃不完的荔枝酿成果醋或是水果酒,分送给岛上的人,过年的时候最幸福的就是喝到赵奶奶酿的水果酒了。」
  说着,他们的摩托车在一处院子停下,阶凯杰让她自己进屋,交代她若是结束了,就到对面的海滩找他,他会在那边检查渔网。
  赵奶奶家的木门关着,她敲了门却许久没得到回应,只好自己开门进屋。走进屋内,她花了点时间适应里头的一片漆黑,才发现赵奶奶的床竟然就摆在客厅的一角,房里门窗紧闭,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人整理。
  赵奶奶就躺在她的床上,蜷缩着身子面对墙壁,她有些无助地看着,就像看见过去的自己。
  「赵奶奶,我是沛榆,是这座岛上的穿越者,之前我们有在营火晚会见过。」知道发病的时候对声音极其敏感,她尽可能地放轻音量,「岛上的荔枝成熟了,我带了一点过来给你,我帮你冰冰箱好吗?」
  一片沉默。
  床上的赵奶奶没有回应,罗沛榆在原地站了一会,最后决定先把荔枝冰进冰箱里。发觉屋内温热,她放轻步伐鑽到窗帘后面,将窗户打开让房间通风:「赵奶奶,我帮你把窗户打开通风喔!窗帘我没有拉开来,怕你觉得外面的光线太刺眼。」
  说着,她又走到厨房,将抹布沾湿为赵奶奶擦拭桌子、柜子。其实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只是想起过去自己身处黑暗中时,身边的人是如此对待她的。
  对她而言,那段关在自己世界里的日子是全然的黑,然而黄依茜总会用备用钥匙打开她家的门、替她将窗户打开,哪怕她根本没动冰箱里的东西,黄依茜也总会定时买新鲜的蔬果冰到冰箱里。
  某一次状况好一点时,她曾经问过黄依茜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却理所当然地说:「等你走出黑洞的时候,才能有新鲜食物可以吃啊!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自己出来、也不想拖你出来,所以我就定时帮你准备好,以防你走出自己的小黑屋时肚子饿,还找不到东西吃。」
  在那段日子里,她一个人躺在床上,黄依茜总默默为她打理一切,然而她似乎从来不需要担心身后所发出来的声响是不是暗自计画着什么、不用担心她是不是想逼着自己出门、不用担心被强迫吃任何食物,黄依茜每做一件事都会自言自语地说着她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使她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声音,黄依茜仍然会告诉她,只为了让她安心。
  而如今的她只是看着当初的黄依茜和自己,向黄依茜学习如何去关心一个……也许根本不想被人关心的人。
  将屋子清理完毕,罗沛榆在床边的地板坐了一会,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静静看着对面的空白墙壁,听着床上赵奶奶的呼吸声,任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直到墙面的时鐘指向五点、外头夕阳开始西下,她才收拾东西离开赵奶奶的房子。
  离开前,她不忘向赵奶奶道别,像平常和朋友打招呼那般:「赵奶奶,我先走囉!过几天再来看你!」
  走出门外,将门闔上的那刻,她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扬起嘴角。
  这些,全都是黄依茜教会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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