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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晚会结束后,他们还不想回家,索性光着脚走到附近的海滩。天气晴朗,月光照在海面上,罗沛榆望着那片月光海许久,轻声开口:「我在这座岛上能看到满月的机会,就只剩一次了。」
「……嗯。」阶凯杰轻应一声,心里有些沉重,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罗沛榆……接下来的几个月是岛上的雨季,没有下雨就已是万幸,想要天气晴朗的看到满月,可能性微乎其微。
罗沛榆注意到他的沉默,逕自往沙滩一坐,阶凯杰还正打算坐下,馀光却瞥见什么,让他转身走向海滩某一处的凸起。她看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蹲下身子拾起某样东西,又在海滩来回走动,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过了段时间,正当她想起身帮忙找时,阶凯杰又弯身捡起某样东西,旋即转身朝她走来。仅就着月光,罗沛榆一开始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直到他在身边坐下,她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两个大海螺壳。
她惊呼出声,小心接过他递来的其中一个海螺,海螺比她的手掌还大,紫白相间的壳纹相当漂亮,未经打磨的海螺壳显得粗糙,拿在手上有些刮手,可她偏偏喜欢这种微微刺痛的真实。
将海螺壳拿到耳边,她静静听着想从里头找寻浪声,却终究只听见一片空泛。将海螺放下,她无奈的笑了出来:「我小的时候啊,身边的人都说把海螺放到耳边,就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结果从小到大我听的每一个海螺都没有声音,根本就是大人骗小孩的把戏。」
阶凯杰也笑了:「不过就是因为什么也没听见,才能想像大海的声音吧?也许每个人想像中的浪声都不一样,如此一来比起能发出浪声的海螺,不能记忆浪声的海螺反而更梦幻吧。」
「还有啊!」他望向前方的大海,无风的夜晚显得特别寧静,海浪一波波拍打上岸的声音显得清晰,「你现在就在海边,不用海螺也能听见海声呀!」
罗沛榆听着一愣,扬起一抹浅笑,她只顾着看眼前的海螺,却忘了自己就在一个拥有海声的地方。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在海滩上坐了很久,直到腿麻了、直到身上因海风而变得黏腻,他们也没有离开。
「我小的时候,常常拿海螺玩假装打电话的游戏。」
「你说跟朋友一人拿一个海螺,讲话给对方听吗?」阶凯杰自然的接口,罗沛榆愣了好一会,才想起他梦过她的一生,知道这种事也很正常。
「怎么轻易破梗啦!」她假装埋怨,「对啊,小时候玩扮家家酒,都会拿海螺当作电话,但其实电话的内容身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阶凯杰噗哧一声,满脑子都是那个画面:「看来海螺电话完全没有隐私可言。」
说着,他沉默了一会,而后轻声开口:「你回到那个世界后,如果想念这里就拿起海螺,说不定会听到我在跟你说话。」
罗沛榆的嘴角僵了僵,其实她一直不想面对这件事,可是这阵子每天梦里的数字倒数、身边的人对她说的话都在在提醒着——她在这座岛上的时间不多了。
一想到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她打从心底的感到恐惧,想起阶凯杰曾在吃饭时跟她分享过,过去有许多穿越者哭着不愿回去,此刻她似乎特别了解他们的心情。
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一切都被接纳的地方,谁想回到充满稜角的世界里夜夜失眠数羊?连哭声都得隐忍的世界,怎么可能容得下她?
然而她没有说出自己的焦虑,只是故作轻松的望向他:「我要是真的在海螺里听见人声,我应该会先吓得把海螺丢掉吧,那不是浪漫,那是见鬼!」
说着,他们两个同时笑了,想着回到原本的世界后得面对的一切未知,她百感交集:「如果人生是一场比谁更持久的赛跑,我想跑到一个不用很优秀也可以很快乐的地方。」
阶凯杰静静听着,良久,他扬起浅笑:「那你要更努力、更努力的跑才行。」
「我以为你会劝我想开一点,不要活得那么用力。」
「嗯……」他思考着怎么解释,「我觉得我不是你,没有资格评断你要什么。就像我不会跟要减肥的人说他已经很瘦了,也不会对外貌焦虑的人说他已经很好看了,我不在别人的深渊里,没资格评判别人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
「但是我可以陪你走这段路,听你如何定义这段旅途,相信你所认为的——它究竟值不值得。」
她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那万一你陪我走到最后,发现我还是过不去,不会觉得浪费这段时间很不值得吗?」
「又来了、又来了。」他又摇头又叹气,故意摆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从我想要陪你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值得了,那跟这条路会走向哪里无关。」
她静静看着阶凯杰认真的眼睛,其实她常常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在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时,愿意打从心底相信她能做到。可是她又总会被这份信任感动着,因为被相信而感到安心。
人只会看见自己相信的东西,所以也许,只有当她开始相信自己,才能真正看见自己吧——虽然这件事真的太难了,她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阶凯杰,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如果我在这座岛上错过最后一次的满月、如果我没能看到满月就要回到原本的世界。」她定定的看着他,「请你——」
「我会在这里帮你看着。」她话都还没说完,阶凯杰彷彿知道她想说些什么,逕自抢话。
她听着红了眼眶,扬起手里的海螺,朝他绽开笑容:「好。」
而他也笑了,举起海螺轻敲她的,两个海螺碰撞出清脆声响,前方的海浪依旧一波波打上,洗去海边的足印,却没能洗去他们的誓言。
低头望着手里的海螺,罗沛榆鼻头微酸,有点想哭。她恐惧着未来要面对的一切,可是在两个海螺碰在一起的那刻,她好像有种增长了勇气的错觉。
好像抱着这座岛的一切咬牙继续走着,就能够对抗这个世界;好像紧握所有对她的信任,就足以抵抗自我厌弃的自己。
好像有了错觉,她觉得她在那个世界里,也能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