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刚醒来,他恨不得未醒,现在才觉得,自己醒得简直太是时候了。
  这句话,语气平平,却奇怪的异于寻常。
  荀彧察觉此语大有深意,此时却不愿再深想。
  “凶年一去,新岁初始,含光此时醒来,正应吉兆。”他温声道。
  荀柔牵了牵唇角,闭着眼,声音轻而缓慢,“文若,你明日,替我上书,请辞太尉……过一日,再往司徒府,向王子师献策,拜曹孟德,骠骑将军,安抚关东形势……王子师此时”
  他喘了几息,继续道,“必担忧……无人制衡吕布。”
  “以退为进,缓兵之计?”荀彧凝神微微一想,便已明白。
  这是摆明的,荀柔节省力气,没有回答,继续道,“关中……常山郡……此二处不容有失……徐州牧,再遣人往任……不能平白送人……明白否?”
  关中是老家根基,常山是关中搭向关东的桥梁,关中重要不必说,常山郡却比青州还重要,丢掉常山,好比隆中对痛失荆州。
  这两条是下限。
  明确这两条,以荀彧、荀攸的才能,足矣调遣人员,做好安排。
  至于徐州,固然鞭长莫及,但就算最后真的丢了,也不能白白送给诸侯,总要起点牵制作用,依旧是拖延时间。
  “明白。”荀彧点头。
  “长安……”荀柔艰难的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发现,确实太过艰难,遂放弃了,“你找文掾韩敬宗,一份……学生名录,都是我……亲自见过的学生……其中,听属吕氏帐下者……让公达联络……虽不足掌控……掌控吕氏兵马,然”
  “……恰当之时……可令之、自乱。”
  掌兵挂帅数年,又明知道吕布毛病,他岂能一点准备也无。
  况且,若是只依仗大将,无法直接控制兵马,他和何进、张温这样蠢死的大将军,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这仍然还是拖延之计。
  “取,笔、墨、素帛……来。”
  此外,归根到底,还是兵力。
  片刻,笔墨便已备齐。
  “含光,还有什么嘱咐?”荀彧凑近轻声问。
  床上闭着眼的青年,似艰难的皱了皱眉,终于叹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睛,向荀彧缓缓伸出手,“文若……还请,扶我一把……”
  “若有文书,不若由我代拟如何?”荀彧道。
  荀柔摇摇头,只重复道,“还请……阿兄相助。”
  堂弟气息促短而清浅,手几乎抬不起,语气却肯定,并无与他商讨的余地。
  荀彧终于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助他翻转身。
  软枕被推开,素帛铺展在褥席上,荀襄有些担忧的看着,再次闭起眼睛的叔父,小心翼翼将蘸了墨的笔,双手托起。
  荀柔沉默的蓄了蓄力,再次睁眼,摊开手。
  笔立即递了进来。
  五指攥紧了笔管,下一刻仍然无法控制的重重戳在纯白的帛布上,落下一个张牙舞爪的墨迹。
  他抿紧唇,未再将笔提起,就着那一处,缓缓拖动笔管,在帛书上画出一个大大的笔触颤抖、墨色淋漓的“招”。
  太慢了。
  荀柔闭眼,张开口急喘了几口气,将笔撇向一边。
  “墨来……咳咳咳”
  喘促变成咳嗽,苍白黯淡的面容瞬间染了一层绯红的血色,两侧菲薄的太阳穴,青筋突兀跳起。
  细密的冷汗自鬓角、额头布了一层,隔着衣物也隐隐看得见背后起伏的轮廓。
  荀彧露出不忍,“含光”
  “……咳咳……墨来。”
  于是,存着一层墨的石砚,还是被荀攸放到了床上。
  荀柔喘咳稍定,伸出手指,在墨中搅了搅,落在帛上。
  床榻柔软不好托力,但手指比毛笔还是要方便些。
  君、入、京,不、尔、将、往
  招君入京,不尔将往!
  “加我私印,送给,张公淇。”
  第245章 阴阳交泰
  “叔父!”
  “含光!”
  丢下帛书的荀柔,身体一倾,倒在堂兄臂上。
  张机被连忙唤进来诊看,幸而只是脱力昏厥。
  荀采令人备好夕餐送上来,荀彧将方才荀柔之言转告众人,其间,族中有几家使人来询问,都被敷衍过去。
  高阳里门关闭,人心惶惶,他终究向堂弟隐瞒了董承带羽林军堵门的事。
  “明日我便替含光上书辞去太尉之职。”
  “信,我即刻着人传往汉中。”荀攸道,“名录也立即安排人去取。”
  “上书一呈,里门便可开启,或有族人欲离此地……任其自去吧。”荀彧道。
  虽也是示弱,但这话,又与他往日不同。
  荀攸并无异议,“袁氏纵举大兵,非一时一刻即至,尚还有时间布置,倒是徐州牧,依含光之意,当眼下决定。”
  “袁本初好谋少断,徐州若是一直不定,袁氏不舍中原,能拖延些时日。”荀彧想了想道。
  “王司徒麾下无此能者。”荀攸道,“其性又刻忌而好权谋,我只恐其不能任用得人,徐州虽处东南,然与中原局势深切相依,又依山傍海,十分富庶,无论为哪家诸侯所得,将来后患无穷。”
  “让我去吧。”
  荀欷忽而道。
  “关东形势,长安城内无人比我清楚,也无人比我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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