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你!”
  听到对面人居然能用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如此近乎无耻的话,慕元直一张脸绷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整个裂开,他怒道:“膏粱纨绔,无知至此!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女——”
  “因为你找了我娘呀!”
  月下直接截断道。
  慕元直怒气好似骤然一阻,整个人几乎都是一瑟,只剩下控制不住起伏的胸膛,还有一双隐隐发红的眼睛。
  月下看着眼前人:“您找了天下最大的膏粱富贵女子,她生出了一个小膏粱纨绔。”说到这里,月下望着父亲,一双眼睛好似天真无邪:“怎么?父亲才高八斗,博览群书,二十年前就中了进士,点了探花,亲迎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求娶我娘之前,您居然想不到这些?”
  慕元直的手彷佛控制不住痉挛一样颤,他艰难挤出两个字:“闭嘴。”
  无力至极。
  月下讥诮一笑:“从我记事,父亲就讥讽我,教训我,开始我一直是闭嘴的。可我这嘴,也不会一直闭着。以前,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好,是我自己太不成器了,太坏了。不然,怎么我这位在别人眼中这么无私这么了不起的爹爹,会如此厌恶我?”
  慕元直的手哆嗦得厉害,好像传染一样,他要张嘴说话的嘴唇也控制不住哆嗦。
  “您每一次教训我,都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甚至罪大恶极。直到有一天,有人跟我说,我是这个天下最不需要道歉的人。”说到这里,月下第一次真心地笑了,声音也轻了一些:“他是个比你更好更聪明的人,我就想啊,是不是从一开始,根本从一开始就不是我错了,而是——您错了。”
  慕元直咬紧了牙,整个下颌绷得死紧。
  月下看着他,慢慢道:“毕竟,一个几岁的孩子,能有多罪恶呢。”
  慕元直一颤。
  月下越发凝视眼前这个人:“如果不是我太坏了,不是您真疯了,那么您从一开始,声讨的那些罪恶——”
  慕元直本就苍白的面色顿时煞白。
  月下问出:“到底是谁的?”
  书房安静,晨光静止。
  月下看到她伟岸无私的父亲如同被人抽光了血液,立在那里,慢慢抬头,看向她。
  “你在说什么?”
  “我说,父亲,您恬不知耻,停妻再娶,这一生都辜负妻女,到底为的什么?”
  “吾,为苍生。”
  慕元直道。
  月下又笑了一声,再次问出了那句:“您的苍生,到底是谁呀?”
  她望着父亲道:“我早已知道,我们不是苍生。难道小丁子他们,也不是?让最下层的百姓能够好好活,不正是您的志向吗?如果是这样,他无故受人如此凌辱,欺凌者却能若无其事照样谈笑风生,这不该是您最不能容忍的吗?”
  月下笑着,眼中却有泪光闪烁:“您怎么能说出这是芝麻一样的——小事?我为他而争,在您眼里,就只是——意气之争?”
  慕元直坐在椅子中,喃喃道:“大局为重.....”
  月下含泪笑道:“苍生都要活不下去了,还大局呢!”
  慕元直呢喃:“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月下定定看着眼前的父亲,突然问道:“父亲,您以为谁不懂?您真的以为,娘亲什么都不知道?”
  慕元直瞬间看向月下。
  隔着一道阳光,隔着阳光中跳动的尘埃。
  他听见眼前人一字一句道:
  “母亲曾对我说,您不是恨她,您是——爱慕她。”
  最后三个字月下是看着父亲的眼睛说出来的。
  月下眼睁睁看着一句话让她的父亲,跌入身后椅中。
  她的目光盯着他,慢慢道:“可我不信。爱慕一个人,怎么会那样折磨她,让她那么难受,好像她罪孽深重。”
  慕元直嘴唇颤抖,却好似再也找不到声音。他听到他的女儿轻软让人颤抖的声音一点点道出:
  “很多人都说,慕大人是目睹苍生苦难,为了实践自己的改革之志,不得不隐瞒娶妻的真相,求娶公主。在这个故事里,就像父亲您自己说的一样,为了苍生,您能牺牲一切,包括发妻女儿,也包括一个文人最要紧的名声气节。您那些特别会读书的人,把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说到这里,月下轻笑了一声:“当然,也有人说,什么苍生,慕大人根本就是唯利是图,为了往上爬脸都不要。”
  慕元直坐在椅中,不再颤抖,静静听着。
  “所有的猜测中,我的娘亲贵重,也最无足轻重。是呀,成大事,建功勋,波谲云诡的斗争,抱负,天下苍生,乃至勃勃野心,哪个都比一个女人重要,哪怕她是公主。好像娘亲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可以被人踩着向上的台阶。”说到这里月下一停,看着父亲道:“可是,娘亲她却讲了另一个故事。”
  书房里一片死寂。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书案上,慕元直坐在书案后,愣愣看着阳光中跳动的灰尘。
  溜出宫的十六岁公主,男扮女装,在街头撞了进京赶考的书生。她根本没顾上看前方的人,而是一下子蹲了下去,心疼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冰糖葫芦。为她身子弱,父皇一年可就只许她吃一串街头的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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