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盛愿二十年来第一次经历宿醉,这新奇的滋味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自己从沼泽一般的床铺里拔出来, 才发觉,自己这一觉竟然直接从昨晚睡到了次日下午。
眼前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全身零件都像被拆卸重组了一番, 他不得不撑着头缓劲, 挨过这阵子不适。
他垂眸,看见自己身上舒适的睡衣睡裤,沉睡的记忆仿佛一下子被唤醒, 昨晚在这张床上发生的事, 铺天盖地的卷涌而上, 浪潮一般裹挟了他。
盛愿像煮熟的虾一样瞬间从头发丝红到脚尖, 不堪忍受似的,将脑袋深深埋起来,手指攥着身下床单, 指尖用力到泛白。
疯了, 彻底疯了。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盛愿独自在房间经历百般自我折磨,剥一层皮, 落一地血,最终还是稳下情绪,推开门走出房间。
他的脚步虚浮,脚底像踩着一团云,每走一步都仿佛将要从云端坠落。
“看来你昨晚睡得不是很好。”一道冷静的声音蓦然响起。
盛愿心下一窒,循着声音落去目光——
窗口下的秉直身形意态疏懒,熨帖的白衫染上黄昏的余晖,光影斑驳,像蹭了一身锈迹。
牧霄夺倦倦的起眸望他,一双令人钦羡的长腿慵懒交叠,倚坐单人沙发,膝上放一部笔电,鼻梁上架着一副黑金丝半框眼镜,手指还搭在键盘上,似乎正在处理工作。
盛愿难以启齿的咬着唇瓣,觉得自己现在连呼吸都是错的。
他顶着那道如有实质的直白目光,慢吞吞向客厅挪蹭,坐在离牧霄夺最远的沙发一角,头皮一阵发麻,像被密密麻麻的蚁啃食。
今早,趁保姆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间,牧霄夺去了盛愿的卧室,只一眼,就令他怒火中烧。
那几个倾倒在地的空荡酒瓶,使他脸色不悦一直持续到现在,家中佣人看见庄园主这张阴翳的面容都纷纷避让。
牧霄夺不动声色,指端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键盘。
他自我感觉对盛愿的管束很宽松,几乎可以称得上纵容,昨晚的事情发生后,他不禁怀疑,这般同以往完全背离的教育方法,是否出现了错误。
牧霄夺唯一的亲外甥,牧峋,大概八九岁时,他的母亲牧海英被调任他省短暂任职一段时间,父亲随母亲一同前往。
彼时,牧海英和牧霄夺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僵化,于是她的弟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寄养儿子的第一人选。
牧霄夺刚到国外留学不久,学业清闲,同意将牧峋从云川接到英国,留在自己身边照顾。
对于牧峋的管教,牧霄夺自认不及祖父当年对他一半严格。
然而,这短暂的半年却成为了牧峋的童年噩梦。
他经常半夜偷偷给母亲打电话,威胁她赶紧回来,不然他就要跳泰晤士河,等着你的儿子变成一具浮尸吧!
最终,河没跳成,告状没用,牧峋在舅舅身边老老实实待够半年才回到了国内。
直到现在,他见到舅舅依然犯怵。
但面对盛愿时,牧霄夺的耐心好像永远不会告罄,一味的放纵和准许,只对于他不尽如人意的身体状况立下了很多规矩。
盛愿却仿佛吃定了他,视规矩于无物,而他也频频做出与“牧霄夺”应该表现的倾向背道而驰的选择。
其中的缘由,他心知肚明,却无法言说。
盛愿眼神飘忽不定,拘谨的坐在角落,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口:“舅舅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没走。”牧霄夺的声音冷静漠然,安静的冷感,像山川地底深埋的冰息。
“哦。”
尽管盛愿竭力表现自然,牧霄夺依旧轻易看出这场宿醉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折磨。
“胃疼还是头疼?”他问。
“唔……都有一点……”
“活该。”
虽然很想让他借此长长记性,但到底还是心软。
牧霄夺起身去了厨房,片刻后,端回一杯温热的蜂蜜牛奶。
“把它喝了,会好受一点。”杯子放进盛愿手里,牧霄夺没走,在他身边坐下,抵着指骨,无声看他。
盛愿乖顺的双手捧起杯子,小口啜饮,偷偷觑着牧霄夺阴沉不定的面容,温声细语的问:“舅舅……我昨晚应该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吧?”
牧霄夺以为他喝断片,冷静帮他回忆,“如果你认为跑到别人房间耍酒疯不算丢人的话,那你昨晚确实做得很不错。”
盛愿心虚,抬不起头。
这两句话道出口之后,便没了下文。
他们心照不宣的对那条裙子和假发闭口不谈,仿佛从未出现在记忆中,成一段埋藏在心底的幻梦。
摒去脑海中千万嘈杂的嗡鸣,日落的下沉光线逐渐覆没盛愿的心腔。
某些话,就在这样简单的平静中,毫无征兆的说出口。
“舅舅,我最近在外面找到了房子,打算搬出去住了。”
牧霄夺罕见的怔了一秒,而后沉声向他解释:“如果你是对昨晚的事情感觉难堪,其实那没关系,谁都会有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