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谢之南很少有这么强硬的姿态,他多数时候都是温吞的,沉默的,忍耐的。
他逆来顺受惯了,从来不给人难堪,很让人省心,就是因为太省心了,所以张婉对他的关注也渐渐少了。
她有了新的孩子,那个孩子皮实闹腾,还很任性,但张婉还是觉得很幸福,连这样的任性都是她幸福和平静的印证,所以她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在了小儿子身上。
她和前夫生的这个孩子,已经被她忽略许久,许久了。
有时候,谢之南不回来,不联系,张婉都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孩子。
一个和她一点也不像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她上一段婚姻的耻辱,是她狼藉过往的见证,是她生活里的疤和创伤。
再婚以后,每次见到谢之南,都会提醒张婉,她曾经是那样、那样狼狈过。
她不是现在养尊处优的阔太太,而是工厂里打工的农村女人,因为丈夫不归家歇斯底里,粗鲁不堪地闹,卑微哀求地吵。
终于,这一切都结束了。
过去灰飞烟灭,只有谢之南是唯一一根连接着过去的线。
或许张婉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刻意地忽略他,疏远他。
她以为这一切都隐秘而不可知。
直到,她在这一天,被谢之南这样看着。
张婉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恼怒,她指着谢之南的鼻子,说:“谢之南!你是怎么和妈妈说话的?我是你妈,我难道还能害你吗?!”
谢之南的目光变得悲哀起来:“妈妈,你还是我的妈妈吗?”
张婉被他这个话问的倏地一愣,她好像不认识谢之南那般看着他,如同见了鬼。
“哇——”
楼上传来小孩子洪亮地哭声,放了假,弟弟通常都一觉睡到中午,大概是楼下的争执吵醒了他,张婉的注意力一下就被抢走了,她心焦地朝楼上看了一眼,随后又瞪向谢之南,扔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便匆匆地转身朝楼上走去。
谢之南看着她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没有说话,只是脸色突然一下惨白了下去,白得近乎透明。
张婉走了,继父强撑起面皮,又笑了一下,开始做起好人来:“你妈妈性子比较急,你别和她计较。”
这话说得,多像他是一个外人啊。
他和他的生母之间,需要一个继父来做好人,让他别计较。
谢之南嘲讽一笑,没有说话。
“谢之南,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是,我们是有求于你。”继父说,“但是,这对你也不是坏事儿,对不对?你不可能和闻昀在一起一辈子,他那样的人,早晚都是要和正经人家的女孩子结婚的。”
你不可能和闻昀在一起一辈子。
这句话深深地扎进谢之南的心里,他紧紧地咬着牙,没吭声。
“……再说,他现在国外读书,天高地远的,谁知道他有没有找其他人。”
“他不会的。”谢之南面无表情地说。
继父被他笃定的话一噎,随后从鼻子里嗤出一声:“他们那样的富家子弟,玩儿什么的都有,我看你就是太老实了!”
谢之南应激了似的,提高声音,尖锐地说:“他不会的!”
继父原本还想在说些什么,但看着谢之南通红得好似要吃人一样的双眼,极速起伏地胸膛,又讪讪地闭上了嘴。
半晌,他叹了一声,起身在谢之南瘦弱单薄的肩上拍了一下,说:“小谢,闻昀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你也不想他为难吧。你不想放弃他,怎么不想想他会不会放弃你呢?”
“……说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继父精准地咬住他的痛点,低头蔑视着这个孱弱的男孩,“不要为了外人伤了你妈妈的心。”
谁和你们是一家人。
你们谁把我当一家人。
妈妈,妈妈……
谢之南突然想起刚才,他明明还在和张婉对峙,张婉明明也怒不可遏,可楼上的弟弟一哭,张婉就抛却了一切,匆匆忙忙上了楼,满心满眼只有弟弟。
……那才不是我弟弟。
我也不是他哥哥。
我们是争抢亲情的仇人,但很显然,谢之南一败涂地。
升上来一股强烈的呕吐欲,他猛地推开继父的手,冲进厕所里,狂吐不止。
他回来的时候没有吃东西,狼狈地吐了一通,却只吐出来了水。
谢之南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绝望,绝望到好像溺入了深海,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抽离掉了他呼吸的氧气,几乎快要把他压死。
他哆嗦着拿出手机,本能地想要寻求一点依靠,他真的坚持不住了,太累了。
为什么人生总是会这么累呢。
好像再坚持一下,也不会有什么转变。
谢之南擦掉模糊他视线的眼泪,惊慌失措地点进了和闻昀的聊天框,然后动作倏然一顿,一刹那间,所有的情绪冷却下来,他凝固在原地。
他发现自己上次和闻昀联系,是在一周之前。
尽两年来,他们之间的联系很少了,有时候谢之南也会想,他们现在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段感情早就摇摇欲坠,好像只差一个契机,就会彻底崩散。
他想起刚才继父问,你也不想让他为难吧。
我…我……
谢之南张了张嘴,然后突然发出一声痛楚的,可怜至极的呜咽,悲伤在五脏六腑中膨胀,在喉咙里疯狂地挤压,才逼得他不得不发出了这一声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