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

  大家都是小孩子的时候,但有人写的东西,老师会抄写,拿去给所有人作为范文。
  但最后却会赞叹地说一句,这种水平大家直到大学也用不上的,欣赏就好,不用学他。
  你即便没有见过他,你也认识了他。
  裴斟今笑着说:“你不知道吗?你写的每一篇文,全校每一个班的老师都会借来念给我们。可能其他学校也有。”
  李君的第一反应却是惶然。
  他睁大眼睛。
  他并没有沾沾自喜,或者自豪,眼神甚至还有一点冷意。
  他从小就很不喜欢一件事,甚至可以说排斥,那就是因为文章写得好,被老师叫起来朗读。
  被妈妈叫出来读给大人听。
  那种仿佛把自己的日记公开给别人一样。
  每当他麻木读完了,老师还会赞美地看着他,问他是怎么写出来这样美的文字的,给大家讲讲。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他们真的欣赏读懂他的文字,难道看不见,他每一个字都在写: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他们怎么会,一边欣赏赞美他写下的求救,欣赏他血肉线条的流丽,一边仿佛视而不见,问他是怎么写出来的,这样美丽的文字?
  很简单,如果你也像我这样绝望,你就可以写出来了。
  最欣赏他才华的老师,在升调走之前特意对他说。
  “文章憎命达。”
  他笑着说,古今中外所有的诗人几乎都是在痛苦绝境里写出的最好的诗,当他们开始幸福的时候,就再也做不出那样的绝篇了。
  他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他说:“你是我最好的学生。”
  所以,他说,保持绝望和痛苦。
  他知道,但他希望他痛苦。
  他们欣赏他因为痛苦而无法停止书写下的美妙,但不在意他本身。
  夜莺的歌声动听,但不唱歌的夜莺,对于听众来说,只是一只死去或者将要死去的鸟。
  为了避免不被朗读,他开始分两个本子写东西。
  一个写给自己看,一个写给别人看,他已经足够敷衍不带感情。
  但即便这样,这种事还是会发生。
  没有人在乎他是否愿意,喜不喜欢。
  大家觉得这是在赞美,应该人人都求之不得。
  不然就是在凡尔赛。
  所有人都用不解的表情看着面无表情站在高台的他:所有人都在鼓掌夸赞你,你为什么不笑?你到底在炫耀什么?
  但写给自己的,无论藏在哪里,仍会被妈妈拿去炫耀然后送人。
  是所有人的妈妈都会把孩子的日记拿去炫耀送人吗?还是,就只有我。
  李君有些阴郁,他没有表情,像是受虐待的小动物防备地看着裴斟今,下一瞬却不想被看到暴露的伤口而低下眼:“那已经过去了。”
  他不知道,原来那些被打,被圈禁在窄小的书桌前,除了吃饭睡觉,只能学习学习学习的几乎逼疯他的窒息的时间里,还有一种产物。
  荣耀。
  这结论的存在,好像在证明妈妈对他所做的一切其实是正确的一样。
  他为了只是能喘口气,为了能像大家一样正常地活着,而获得的成绩,在别人眼里,产生了这样的结果。
  那怎么办,他只是个普通人,他没办法一直这样优秀的?
  所以,他现在又没有活着的资格了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考第一了。他们说的好像不是我。”
  李君想起了初中时候。
  没有朋友,只有他自己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人生里没有任何其他。
  有段时间,他甚至出现了幻觉。
  每天从睁开眼到睁开眼,整个世界都在说话。
  地板在说话,天花板在说话,桌子在说话。
  书在说话,笔在说话,草在说话,天空在说话……没有什么不在说话。
  连他的脑子都在自顾自说话。
  他头好疼,要炸开了一样,他快疯了。
  它们在骂他,用妈妈的语气咒骂他,嘲笑他,议论他,教导他。
  哪怕晚上睡着了,在梦里,脑子也在一刻不停骂他。
  如果第一次想要死,是无知的孩子惧怕暴力而想出的逃避方式。
  第二次他想死,因为他发现没有活着的理由。
  如果人生一眼看到底,就是这样的,灰蒙蒙的,到处都是恶意麻木的眼神,微笑注视着他。
  看他什么时候掉下来。
  剩余的时间就是谩骂和学习学习学习学习,他到底为什么要坚持几十年?
  他想逃,他想活,他为了活而想死。
  每一天写完作业,他都松一口气,终于可以有时间去想,怎么去死了。
  他想了很多死法。
  割腕。
  “那需要刀。”在桌前画画的容念,头也不抬平静地说,“你打算在哪里割?”
  是啊,在哪里割?
  “如果在家里的床上的话,弄脏了床和房间,妈妈要打扫很久,他们会骂你的。”
  对啊,妈妈会骂的,家里肯定不行不行。
  那在学校吗?
  “上课时候会被发现。”
  卫生间呢?
  “伤口需要温水不然就会凝固,会被发现的。”容念平静地说,好像已经演算过无数次的题目,轻而易举就能直接说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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