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三名巡检司提起吴声也道他没什么主意,平常皆是听县令身边师爷的话行事。
  平日里不见他欺压百姓,偶尔邻里谁有难事,还会帮扶一把。”
  提到巡检司时,他的眼眸短暂掠过江无眠,笑了一声。
  江无眠瘫着一张脸,干巴巴地重复吴声在密道里的表现,与白楚寒口中无甚主意的主簿判若两人。
  “他有胆去记贪官中饱私囊,哪里没有胆量做主行事?”拿出账簿,挑出明细中异常部分,一条一条指给白楚寒看,又道,“口口声声满是钱粮,又对兵备库银两去处一句带过,其中一定还有内情。不是乱党也与乱党有所牵连。”
  白楚寒放下手中的纸,“刘石两家疑似销赃”八字的墨痕还未干透,泛着一点光亮。
  他凑上前看账簿,胳膊顺势搭在人左肩上。
  江无眠动了一下没甩开,便懒得搭理这人,看着纸张思索吴声究竟是谁的棋子。
  恍然之间,记起一件事来。
  赴任之前,他曾与恩师通信,收到回信时正是晚上,豆大的烛光摇曳。
  拆开后信纸泛黄,墨迹有些洇开,却带着师娘自酿的桂花酒香,想来恩师又是边喝酒边下笔,难为他一把年纪醉了酒还能挥毫落正楷。
  四五张信纸如同此时一般散开排列,字迹仿若与纸上重合,“……你幼时便聪慧敏锐,及至弱冠,仍心如赤子。你那师兄,昨日将人算入死地,今日便能与人欢宴痛饮,实在心黑。
  为师盼你学上三分,又望你一如往昔。每每想到此,左右为难,难到多喝一壶酒来解千愁……”
  恩师回信时是否已预料到今日情形,才在信中百般叮嘱。
  看似友善提醒,实则稍错一步便落入算计,瞧不清幕后黑手,稀里糊涂被人利用,做一回出头椽子,死不知因谁。
  “江知县,江知县?师弟,回神。”信中说的心黑师兄略提高声音在耳边喊人,“吴声不过是过河卒子,韶远县也是弃子。师兄会处理干净,保证你在这儿作威作福。”
  话说的嚣张跋扈,但掩不住的懒洋洋腔调使信服力打了折扣,只剩下哄人的意味。
  江无眠听完,木着脸抬头看身侧白楚寒,幽幽提醒,“白督抚,你那探子的命是我救的,乱党是我擒获的。”
  六条命不是免费给出去的,查清吴声与账簿的内情,清理干净韶远县,是你分内之事。
  白楚寒低头,看了看纸又看了看催债的江知县,顿觉牙疼。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他唉声叹气,试图用旧情唤醒江知县心底良知,“师弟,你我何时如此生分——”
  江无眠听他换了称呼,不为所动,张嘴数着,“师兄,你十四岁用糖葫芦哄骗……”
  旧账并未翻完,原告江无眠惨遭被告白楚寒捂嘴。
  这人约是火炉成精,本就暖意融融的天,再捂一会儿,手上热度渗进皮肤里,放开时原告已是脸色泛红。
  江无眠起身,冷笑说:“白督抚既然颇有空闲,不如先算完报酬。下官这里是小本买卖,容不得人赊账。”
  白楚寒收回手,眯眼笑了声,一本正经道,“江知县,九出十三归的银子,少不得容人宽限两日筹钱。”
  债主江知县对此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
  待人走了,他面无表情烧掉写满字迹的纸张。
  白楚寒一直在回避有关吴声背后之人的事情,其中内情约莫是不能说,或者他亦是不清晰内情便未开口。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说好宽限两日的“银子”,用了五日筹措完。
  期间,白楚寒征用江无眠的四位师爷,不眠不休对账,列出韶远县四家的罪证。
  连夜命人查抄四家人,刘家、石家与前任知县做的是钱粮生意,其余两家同样牵连其中,只不过走私的是武器。
  让江无眠感到异常的账目,正是这两家联手做账,试图瞒天过海,最终还是被揪出来投入地牢,等秋后问斩。
  至于看似无辜饱受前任知县压迫的吴声,进了地牢没再出来。
  熬人如熬鹰,白楚寒审了一天两夜,出来时脸上少有的没有笑容。
  彼时,江无眠一身浅绿官服,正要去找林师爷商议户籍之事,猛然察觉到杀气,下意识朝那看去。
  金红朝霞铺了半边天,光线丝丝缕缕从地平线投向大地,高墙落下一片阴影,斜向西拉长。
  惯常懒洋洋笑着没什么正形的师兄,正倚在阴影之中,一脸平静。
  见他望来,清亮的眸子稍一阖眼,笑意一如往常,只不达眼底。
  江无眠清楚,白楚寒越是平静,心中怒火越是高昂。
  吴声背后做的事情,恐是触及白楚寒逆鳞,才惹出这人活阎王的做派。
  他无意探寻内情,想说他做个听客倒是无妨,不想说谁还能逼白楚寒开口?
  迎着暖风,他对白楚寒略一点头,去了放置户籍的户房。
  大周的地方县衙仿照中央六部设置,功能一致,只规模较小,遂称六房。
  总领户房的喊做户书,职责是掌管一地户籍文书、丈量土地、赋税等诸多事宜。
  韶远县的户书没能撑过去,被第一波抵达韶远县的乱党杀了,尚未来得及找人上任,乱党二度占据韶远县,拖拖拉拉直到今天也没见到户书影子。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