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又是一桩事了,嫁妆明面上是给楚韵的,但他实际上却另有打算。
  杜容和这时也不瞒她了:“箱子里装的都是要卖的,旧被子盖着也比新的舒服。”
  楚韵听得怔住,她穷归穷,眼力还是有的。那被面花纹不算多好,这能卖得出什么好价钱?杜容和是买糖买得没钱了?
  不然何至于杜太太为此大动干戈。
  她心里装着这事,却一直没找着机会说。
  杜容和是个忙人,婚假期间不仅有许多公务处理,还有出于对沈阳杜家的担心,不得不更努力地日夜研习满汉语言文字。
  知道楚韵为自己受了责难,也没收手真简居度日,而是避开闲杂人等,把养人的食物补品藏在装书的盒子里跟着文房用具一起捎进来。
  楚韵怕他真给自己买糕买穷了,以后还不上人情,还想拿话问他,只是杜容和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书房,五点起十点睡,她不好打扰。
  这事儿便这么耽搁下来。
  杜家院子小下人就少,杜容和院子里只有何妈和李叔两口子,一个在外跑腿,一个在内做做家务。
  楚韵的事他们都不插手,她也没想过要沾这个光。何妈看新奶奶不往死里使唤自己,对楚韵也很和气。
  等销完婚假,杜容和重新当差,何妈也放下戒心,不怕她抱走夫家东西补贴娘家了,收拾院子时还叫上楚韵一起。
  那些挂得红彤彤的布料都得拆下来重新入库。
  楚韵收拾完,抱着东西去库房,结果就发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十口死沉的棉花箱子陆陆续续只剩四口了。
  他就这么急着脱手卖棉花?
  再说,都开春了,究竟谁会买这老棉花被?
  楚韵终于逮住机会试探他:“六条被子你卖了多少钱?京城如今时兴这个款式的被子了?”
  杜容和心思一转,便知道这姑娘在担心他偷偷弹棉花卖。被人这样小看,他伸手在楚韵额头敲了一下。
  楚韵吃痛地捂着额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结巴道:“你个棉花商怎么还打人!”
  杜容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笑道:“棉花商人我是做不成了,养一个你么,那还绰绰有余。”
  说着,便去厢房抱了床被子过来用剪刀剪开,一手抖开被子:“你瞧瞧里头是什么?”
  被子里稀里哗啦倒出来的,都是整块儿整块儿的皮毛。灰的银的杂色的纯色的都有,一条被子里塞了有七八件,毛都压扁了,掉在地上便一点点蓬起来。
  杜容和陡然从棉花商变成个皮货贩子,楚韵受到的惊吓更大了,这得多少钱啊?
  杜容早承诺过要留两样东西给楚韵压妆,这时便大手笔地挑了块灰色的银鼠皮递楚韵,道:“都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咱们自己用,这块银鼠皮你留着冬日裁衣裳。”
  楚韵还有些回不过神,听他说银鼠,还道:“这老鼠也太大只了,跟南方大蟑螂似的。”
  杜容和笑道:“银鼠与老鼠不是一回事,这是貂,京里爱叫银鼠皮罢了。”
  “我不要,我有衣服穿,老太太给我攒的棉花穿着暖和,不用穿这个,再说我也没钱给你回这么贵重的礼。”
  貂皮大衣在现代也不便宜,楚韵说什么也不肯要,她有多少嫁妆杜家人心知肚明,冬日白白来一件貂皮大衣,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闲话。
  杜容和说一不二,很有些少爷脾气,也不听楚韵的,直接把料子按下,道:“打牲乌拉年年都得给京里打猎,宫里穿不了那么多,剩下好些都让人分了。我这回分得多些。总之,这些都是白来的,不花钱,穿吧。”
  至于回礼,那更简单了,他道:“咱们不是朋友么?那还计较这么多做什么?你挑着用心的给我,我才高兴呢。”
  楚韵还是不要,她闷着头想了会儿,忽然意识到这是贡品,诧异道:“你给我装这么多嫁妆,是不想外头知道你拿了银鼠皮?”
  “每年宫里要的皮子都有定数,打牲乌拉多送的‘盈余’老爷子都由着下头分。”杜容和没有反驳,这没什么好担忧的。满朝文武人人做这个,上头都睁只眼闭只眼,不做的才是外人。这十条被子都是做事的小太监求宫女做了直接一条一条运出来的,这些人拿得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在宫里当差,不拿的反而受人排挤。
  楚韵听到肯定的答复便叹了口气。她穿来这么久,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来京城,也很少去想这个时代会发生什么事。
  对于农人,天大的事没有庄稼大。
  如今来了杜家,便不得不多想。楚韵不愿意掺和进风云之中,自然也不想存身的杜家有什么好歹,便提醒他:“少花点这些银子吧,能占得了一时便宜难道还能占一辈子?日后要是惹出祸事怎么办?”
  要是撞那铁公鸡做的抄家皇帝手里,攒再多钱也没命花。
  杜容和见她害怕,心里更觉得这个女孩子在乡下养得单纯,不知道外边不是非黑即白的画卷,于是挑着能说的告诉她:“傻姑娘,内务府这么些人,月银都只有几两,在紫禁城怎么过?家务事是本烂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不涨禄米没人会来翻这个。”
  现在没人翻,以后会,后头还有个抄家皇帝在呢。想劝劝人吧,听了杜容和的话之后,楚韵发现这是个死结。
  杜家的男人不能耕种也不能做买卖,只能靠着旗主生活,俸禄又低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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