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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巷子就快到头了。萧策加快了脚步,屏住呼吸,冲着朱雀航奔去。
  他身后的阴影里,萧荣将剑收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萧策离开的方向,转过身去。
  “殿下!”随行的旌城是他最得力的部下,“为何不结果他?太子不死,后患无穷!”
  是啊,为什么没杀了他呢。是因为心软?怎么会。当年他血洗丞相府,天下震动,无人敢拦。除了任丞相的小儿子任东篱不知所踪,其他一百三十二口人的尸首,他可亲自一一看过。
  “他朝中无势力,懦弱无能,不成气候。先皇于我有恩,不该绝人子嗣。”萧荣淡淡道,“我们走。”
  萧策跑到朱雀航城楼下,远远看见一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候着。仔细一瞧,是江太师。两人相对行了个礼,萧策故意叫了声“太师......”,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小殿下,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自己出去?”混迹庙堂多年的老狐狸看着小殿下,陷入老父亲般的深深恐惧。
  他像极了先帝年轻时,是个潇然如竹君子,出尘而温润,不属于这风起云涌的建康。
  “太师莫担心我,只是今后日子怕是难过。”萧策轻声道,“您是我父皇封的吴昌伯,他托您保我,睿王怕是会对您不利。”
  江太师沉吟,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他,道:“拿着,小殿下,莫问归途。”
  借着城楼上的星星点点火光,萧策看清了玉佩背面刻着的铭文,篆体刚劲有力。
  “东篱?”他喃喃道,“在南海......”
  南海,珈蓝山。
  二、
  天下只有一隅能容他偏安了,只有一人能寄他余年了。
  颠簸两月有余,萧策随着南海长沙商人的船只漂泊向《南华真经》中南溟的所在。海风清爽,他抱着剑坐在船尾,看到远远的海面上,一轮孤月漾在水面上。
  他想到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闭上眼,又想到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殿下,那可是您的船?”
  萧策奇怪地抬起头,就看见一片月影里,一叶扁舟荡过来。耳边传来旷远的埙声,落入人间美梦中。船头斜坐着一个白衣年轻人,拿着玉埙,抬眸之间,风神自现。
  “太子殿下,我来迟了。”
  少年的声音在夜色里收敛了些许张扬,像是历尽千帆后,故人的久别归来。
  那是萧策曾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从小便是孤家寡人,只有这么一个任东篱陪在身旁。那种感情像是难言的隐疾,被他压在心里。
  万语千言都沉默在一个克制的行礼中。
  萧策和任东篱算是发小,东篱长他三岁。那时任徵丞相权倾朝野,先帝十分依仗他。对于萧策而言,任东篱就是陪他在花园里打鸟折花的不二人选。
  萧策是多么文秀的一个人,却陪着任东篱去学剑,莫约是为了偿还东篱白日里陪他抄经读书。他是要当皇上的,要有仁德,更要有帝王心术;东篱呢,他说要当将军,要整顿山河,过长江收天下。
  后来什么都没了。
  萧策十六岁那年的除夕,朝臣们按规矩入宫拜年。丞相来时,面色很不好的样子,把东篱留在宫里了。
  第二天,萧荣就抄了东篱的家。
  东篱不愿拖累官家,负了剑,收拾了些细软便要走。萧策陪着他翻了宫城,坐在朱红色的城墙上,眺望着京城一片锦绣,楼宇俨然,风烟迷蒙。
  萧策那时就想好了,无论东篱一去是否复返,他都给东篱江湖夜雨十年灯。
  东篱去爬过大慈恩寺的高塔,摘了和田玉的佛珠。萧策本以为他拿玉珠去换了稀奇物什,却见他临别前拿出两枚玉佩,一枚给了他。
  “狸奴,见佩如见人。”他说。
  我居海北君居南,飞雁传书谢不能。
  萧策把剑和箱笼背上,一跃到小舟上。舟子打了个呼哨,缓缓划桨离去。
  萧策回头,看见东篱坐在船沿,长衣下摆落入海水中,眉峰间一片冷然,目光流转间乍见星芒,一头乌发未冠,挽在脑后。他穿着一身素白,唯有护腕是金色,萧策只是看着他,就不敢走近。
  毕竟分别几年,生分了也不奇怪吧。萧策寻思着,将箱笼放下,掏出玉佩还给他。只一瞬间,五指被人握住,掌心有了一点温热。
  “你不想问问我,怎么会知道你有难的?”东篱看向他,紧握着他的手。
  “我......不知道。”萧策撇嘴。他哪里会问,明明当时东篱来珈蓝山求学,意在出世,不问俗尘。如今萧策求他庇护,是扰人清梦。
  “你读的四书五经都喂狗了!”任东篱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我一直盯着建康,护着你,否则,你还有尸骨留给我埋吗?”
  不过三年,建康城中的桃李春风一杯酒,都散作烟尘。
  “睿王不会杀我。”萧策忍不住了,他觉得东篱看低他,“他骄纵跋扈,会把一个我放在他眼里吗?”
  “是了。”东篱嗤笑道,“狸奴,我可没忘记你在他面前装得多没用。”
  两人并肩坐在船头,萧策抬头看着东篱,觉得身边那少年已经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
  “谁是狸奴?”萧策挑眉,“你要叫我殿下。”
  三、
  珈蓝山上种着大片竹林,零星舍馆散落在岛上。东篱替萧策收拾了一间,颇为清净。他安顿了下来,从箱笼里拿出自己正在编纂的《文选集》,研墨提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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