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放弃你给的机会了。”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打算。他扯了一下我的袖子,问:“几点了?”
“晚上八点多,温室里的照明全打开了。”我向门口走了几步,“我们去走走吧。”
真是个怪人。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幸若渡,只觉得他像是杂草里开出的野百合花。
“你记得’文化之争’吗?”穿过空寂无人的南锣鼓巷,他问道。
“那时候我还在做研究,什么也不知道。”我有些抱歉地道。他眯起眼睛,回忆似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全世界都在反对我们。”他低声说,“我和同学们组织游行,对巴黎还清醒着的人说:失去文明的人类将是行尸走肉!”
“后来呢,怎么样了?”
“......没有成功。”他缓缓盍眸,“我们被剥夺了受教育权。我来了北京地下城。”
“不可能,政府怎么会这样做?我们写社会规划的时候,列点第一条原则就是尊重和保障人权!”
“是啊。理性思维思考问题的时候,总会漏掉点什么。”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大同社会是不可能事件,余先生。无论是多么繁盛的科技都无法掩盖败絮其中。”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男生不带卡顿地说了这么多,又想起初见时他挂在脸上的温润的笑,像是骄傲而不屑的宣告。
电光火石间,眼前一片漆黑,然后是人们的惊叫。
“请大家不要惊慌,我们正在进行电路维修,预计五分钟后全面恢复供电。”一个女声从全程广播里传出来,“请大家站在原地不要走动......”
我条件反射地摸索着,一把抓住渡的手,他的指尖冰冰凉。
“这里好黑。”他道。
“你跟我走吧,这里的路我熟悉。”
他沉默了一会。我看不到他的脸,只是在黑暗里,我的听觉感官增强了,甚至能听到我如鼓的心跳。
我握着他的手,向前走去。一步,两步。两旁是定在原地的嘈杂人群,我们穿行而过,在黑暗里摸索着,向前去。
“我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幸若道,“余先生也应该一同抛下我。”
他停下脚步。我想说点什么,随便什么,来打破这令人脊梁骨发弯的沉寂,于是回过身去。就那一秒,他踮起脚尖,在我耳边说了句谢谢。
万物寂然,喧闹化为无声。
半晌,他补充道,“你真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余先生。”
借着微弱的备用灯光,我看见他松开我的手,向后退去。毫不犹豫地,我伸手扼住他的手腕,他诧异地看过来,瞳孔里有我,还有身后的天穹。
我历过许多人许多事,如同在和也街的樱花与风中穿行。我遇见一个男孩儿,他从污浊泥泞里挣扎走来,却笑着替我拂去肩头沾染的花瓣。
“就算这个世界抛弃你,我也不离开。”
他笑了,说好。
远处的灯光明明灭灭。
第11章 大同(中)
感性世界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比如,那时我以为,能永远抓住他了。
“我要搬去地下城了,和你说一声。”周五工作日快结束的时候,我对艾伯特道。
“怎么回事,哪根筋搭错了?”
“呃......我和我恋人住一起。”
他酸不拉唧地砸了砸嘴,又提起另一件事:“哎,听说那个wro了吗?”
“什么?”
“就是那什么......the world renaissance organization(世界文艺复兴组织).”他道,“都是从前美院的教授和学生,聚在一起和政府对着干......没什么,就是我的工作量又增加了而已。”
“这样啊。”
“可别忘了,精神文明从来都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这群不知甘苦的人,成天整些虚的。”
我不想反驳他。我至少相信,这段空洞的日子会过去,我的男孩可以背着他的画板画架,自如地描绘他所爱的一切。
回和也街的时候我不带平板和ai助手,只是背了一个帆布包。樱花落尽了,我踩着凹凸不平的道板,走到和也街12号的门前。
门只是从外面带上,我不费力地推开,就看到渡坐在画布前。
他在画海上的落日,尽管真正的夕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我轻轻把包放下,走到他身旁。他望着画布的表情像是将军眺望远方的战场,待到他看向我的时候,又是一副迷迷糊糊的猫咪模样。我瞥了一眼院中的竹林,向他倾过身去,问:“出去走走吗?”
他支起身子,扯着我的领带一笑,一口咬住我的喉结,又近乎虔诚地亲咬我的下巴。我闷哼了一声,待他尽了兴,低下头去寻他的唇瓣。
某些隐秘的美,他比我更乐于欣赏。
晦暗与明晰之间似乎只差一束光,但谁也不乐意醒过来。他带着哭腔呓语,受不住时难耐地咬我的肩头,又在辗转之间轻喟:“先生,我好爱你。”
我安抚地吻渡的脖颈,却知道他很享受在昼夜黑白之间颠倒。昏沉中,他是炽热;我拼命拥着他,挥之不去的,是他在暗夜里冰凉的指节。
目光向下,我注意到他蝴蝶骨上纹着一排小字。
“i was born to fight against the world.”
我顿住,把他挡着脸的手臂拿开,逼迫他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