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南越已平,然云中疲敝,江淮水患,北有胡骑眈眈相向。行省之上,分十二异姓诸侯,此刻怕是枕戈待旦。”钱穆驻在他身侧,沉沉叹道,“端王暴虐,好大喜功。不可托天下。”
“先生亦不想把这天下托与安王殿下罢。”
钱穆看着青年,一笑朗然,抬眼望向对面隐隐绰绰的挂灯。
“他太像先帝。”
话音未落,许鹤山侧过身来,整了袍袖,在他跟前跪下,重重一叩首。钱穆还未出言,他道:“学生在此,求先生助殿下与我一臂之力。殿下高堂即位,我等定护先生隐林泉。”
“安王的事,用你求我么?”
“李正德诛我全族。”许鹤山抬头,眼底已然是殷红一片,却还是自持着,声色冷静得不行,“先生上表,几近被牵连,难道忘却了?”
雨声逐渐弱下来。
二朝老臣低眼看向他,身后是“晦如宴息”的堂匾。风雨之间,他翕动着唇,微不可闻地道:“等到上元宴。”
【作者有话说】
我的cp一定要过七夕
第6章 如故第五
李鉴已有许多时日没睡得这么安稳过了。
孟观火衣袍上有伽南、杜衡气味,还有点轻淡的麝香,虽冷了些,却也养气安神。被褥上、枕边也熏染过,不像他的手笔,李鉴倒没空思忖这是哪位娘子的巧手,只一觉睡至天明。
前几日在长安走马似地奔波,从金吾禁军之中至市井间,几乎没合眼。一歇下来,骨头便有些酥,但十余年养得的机警逼得他一睁眼便撑身起来。
身上已换了干爽衣袍,是他于长安时候常着的黛青缎。他只将发拿木簪一绾,踩了木屐下榻去。
李鉴未曾来过雍昌候府,只听孟汀提起,说是老侯爷留了一位小掌灯打理,萧条寥落得很。这话不假,瞧四面陈设,真真是一点人间烟火气都不沾,简单到拿几案与罗汉座便糊弄过去了。
他瞥了一旁博山炉,过去推开门。
一旁靠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叼着草叶瞌睡,一听着响动便猛地弹起来。李鉴还未细看他相貌,他刷地慌慌张张跪下来,嘴里头结结巴巴地念着:“见......见过安王......”
“这位公子,怎像是见了邪祟一般。”李鉴好整以暇,没叫他起来,“敢问尊姓大名?”
“鄙人谢之问,侯爷手底下的掌灯。”那少年稍抬眼,瞧了瞧他,“殿下莫怪,京、京中早传言您大去,今日一见,惊乍了些,殿下恕罪。”
还真是实在人。
厢房外头便是竹林,接了长廊,不知通到哪处去。派个人守在此处,莫不是怕他李鉴逃了?孟汀好心计,考虑如此周到,恐怕是心里头有些算盘罢。
他便往石阶前一坐,与谢之问齐平,闲谈似地开口:“侯爷近年起居可安好?”
谢之问闷住,半晌,开始磕头。
李鉴给他气笑了,只听前头有脚步声过来,还未抬头,便听那人淡淡道了声:“难却,起来。”
谢之问一骨碌爬起来,朝来人拜去,再向李鉴匆匆作揖,飞也似地去了。李鉴抱着膝头,往石阶上头一靠,仰头看向孟汀,笑道:“这是观火教的罢?”
“难却读四书五经,哪里比得上殿下七窍玲珑心思。”孟汀今日倒未佩剑,穿着也闲散了些,凉凉地垂眼看他,“如此三五年,微臣不曾娶妻生子,不曾加官晋爵,江陵书信上千封,云中平患只一载。殿下有甚么要问的,不必套他人话,何不直接问明。”
他面不改色地说了一席话,被李鉴截了话头:“啊呀,侯爷莫不是在怪我,不报生死,不回书信罢?”
“......”
“我一通书信都没接到,大概被人截了。”李鉴笑道,“是我不该,不该连你都瞒,不该没将你打进我的算盘。你若有怨,我都受着,如何?”
“微臣不敢,殿下不必错意。”孟汀知他在激人,压着性子回话。李鉴摆摆手,叫他矮下身来,孟汀便就着石板跪坐在他身侧,却被他一手拽住领口,拉至近前,几乎压在他身上。
孟汀眼疾手快地出手一撑,李鉴只伸手再拽,挑着眉道:“侯爷,我不是你江陵妻室么?如今这般推拒,莫非是有新欢了?”
“李鉴!”
“方才还说未娶妻。”李鉴打趣他,“我不貌美么?不聪颖么?这般厌弃我。还是......”
他伏在人耳侧,低声道:“不行?”
他随即就被人拎起来,端正地放在了房里的罗汉床上,面前上了清茶和战国策。门砰地关上,留他一个人在这静坐思己过。
李鉴当然不思己过,他想孟汀。
那人果然是不似从前了。几年前还是满身逼人少年气,如今却收敛了棱棱角角,于他人眼里是肃杀,在他面前,便是毫不逾矩。
江陵千余书信,字字斟酌,李鉴都知道。
只是孟汀如今将心思都埋了而已。对方不走,他也不肯动,相互观望着。
苦厄不可避,他向来在自渡,一日渡不去,便一日不得见春秋。他自诩凉薄,对绮罗星汉是喜欢,对孟观火也是喜欢,不曾有失之而不可活的道理,平生至此,还未有什么拼性命去抓住的事物。
就算有,大概也抓不住。
用午膳后,他更了衣,去侯府的藏书阁坐了许久。偌大侯府,人少得可怜,藏书阁连书童都没一个,还需谢之问顶上。籍架之上,除却典籍,还陈着前代雍昌侯的朝事笔记,塞了一大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