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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放着这茶又不喫?不仅其才不为用。”他挠挠头,“那只能挑鄙人了。”
  秦岭巍然,终南负雪,山路难行。上了一半,车轱辘已打滑了,马匹也被勒着慢行。李鉴一挑帘子,向外瞥了一眼,便叫住御者,自顾自跳下车,跟着车马缓缓地向上。孟汀拎着他的外袍下来,将他裹了个严实,将他挡在山路内侧。
  “真把我当小孩儿养了。”李鉴笑道。
  前夜于鬓边的一吻,某人似乎毫无察觉,他也不急。于此,他似乎思虑了数年——他外头这层皮肉是酥软的,世人也常爱美人皮肉,鲜有人瞧见他骨头尖利,自私自尊且张牙舞爪。他不知自己会不会爱人,爱女人、男人抑或是只爱他自己。
  孟汀于他而言,少为冷风月,多为毳衣炉火,拥着便觉得暖和。他尚看不清自己是真的有些松动了,还是只想烤个火。然而,世间火炉是嫌多的。
  可像孟汀这般模样的也忒难得。
  李鉴垂着眼不说话,孟汀便知道他在想事情,只当是些不上台面的谋略算计,没往这么不着调的方面去思量。
  自先帝崩后,孟汀便鲜少出京,现在却颇为放心——全天下的眼现如今都盯着李正德,李正德手里虽有兵,却皆在西北。他若忍不了这几日,悍然政变,就是要逼孟汀这雍昌侯起兵勤王,到时即便江山易主也由不得他端王殿下。
  况且,就算天下人都笃定安王已死,最怀疑的人也是李正德。
  也不知李鉴的兄长在梦中与他斗了几回合了。孟汀想着便轻笑一声,抬眼时李鉴恰巧看过来,他便收了笑,再作出温良恭俭让的架势,极恪守臣纲地再向他的殿下作出“请”的手势。
  李鉴看他垂眼,步子微停一瞬,拢袖抬手。
  “你鬓间有霜雪。”他不动声色地轻拂一下,收袖回身,依然轻捷地向前走,颇满意地察觉孟观火的步履与呼吸皆一滞——又快步跟上来。
  山间本是寒气重,加之天气多变,本是有些晴意,顷刻之间无边风雪又渐渐密作幕帐,将山林染作一片白茫茫,顿为银世界。李鉴昔时也曾随故许正使上过归涯司,同为冬日,亦有大雪,他与许鹤山一路折冰凌,盛在枯荷里。
  终南复山雪,人间几重年。
  而他仍是深一脚浅一脚地于此间跋涉,听着身后车马辘辘、鸾铃声声,身前再无引路人,却也不觉得茫然无措。毕竟身侧多一人,到底不一样。
  远处,隐约见山巅屋舍于白日燃灯火,在风雪之下竟堪比朝阳。转过一座石桥,李鉴远远望见许鹤山一身青衫暗氅立于雪中,向此间二人行礼。他抬手还礼,走到近前,便觉许鹤山的眼光毫不避讳地落到了雍昌侯身上。
  他问得也直接:“侯爷算是选边儿了?”
  “雪紧,进屋再谈。”孟汀看了眼李鉴,回身叱停了车马。许鹤山微微一笑,引着二人向归涯司深处去,入了当归草堂。里边炭火烧红,许鹤山自江陵带来的小童在一侧回灯添茶。孟汀同许鹤山坐下,余光瞥见李鉴一人向后院悠悠转去,身影没入雪中。
  “殿下睹旧思人,侯爷莫担心了。”许鹤山向他奉了茶,“上次见侯爷,还是......元嘉十三年,您袭爵之日。时节如流,今日能见于此,实属不易。”
  “贵司重开,朝野震惊,不久必有动作。”孟汀道,“许正使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从前听闻侯爷少时为人,疏旷恣肆,如今却也‘小心驶得万年船’了。”
  “慎始敬终乃为人臣之本分。”
  “侯爷是谁的臣?”许鹤山再逼一步,“端王殿下,还是安王殿下?”
  他前些日子在江陵,故意问李鉴是否见过孟汀。孟汀护送李鉴来江陵,二人不可能不见面,甚至交情已然太深了些。自李鉴下意识的一愣来看,他自己也不能志在必得地将雍昌侯稳稳纳于麾下。
  孟汀抬眼看向他,淡然道:“先帝新丧,本侯不过是先帝的旧臣,何来自择二主一说。”
  许鹤山颔首无言。孟汀沉下气,起身抱起大衣,向回廊后走去,只见李鉴独身倚在月门侧,向外边的千山万壑望着,已然落了雪满头。
  第8章 对弈第七
  “殿下真不爱惜自己。”
  李鉴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仰头去蹭孟汀正用来给他擦湿发的巾子。孟汀将他发尾擦得松软,直起身子来,又给他拿来一件外袍披上。
  一侧小窗外,雪若鹅毛,碎玉声频。
  “侯爷倒是会照顾人。在江陵时全凭侯爷,不然我都过不去那几个冬天。”李鉴支起身子,含着笑意回头看他,“侯爷这也算是,尽臣子本分?”
  孟汀不语,将手炉给他提到近前,再道:“许子觅到也是好手段,回来这么几天,便已收拾出一个局面来。既然先前殿下开了口,我回去便让难却从钱庄的小帐中走,先用些钱粮给他应应急。这归涯司,光是把灯点满,就要费不少人力了。”
  “那是他的手段吗?那是钱夫子的手段。”李鉴拥着炉火,自顾自到几案旁磨墨拭笔,“那日我去钱府,他随后也来了,因与侯爷相斗,未能碰上。这样也好,他向先生讲他的谋划,更无拘束些。”
  “首辅确是殿下与子觅的启蒙夫子,但时过境迁,如何得知首辅定会相助?”
  “当年崇逆案后,多方遭受牵连。端王要借机拔除一批人,钱夫子这么个崇国公的儿女亲家简直插翅难逃。我父皇保下钱夫子,叫他交卸了在尚书省的差事以示惩戒,遣他致仕,不久后又起复。在那时,父皇大概已将立储诏书托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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