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挺好,估计还睡着呢。”秦烨瞅着他,搜肠刮肚地挤出自己不长的宦途中听来的几句客套话,“那个,殿下开王府之事劳侯爷费心了,我是殿下的同门,多年交游,在此替殿下谢过侯爷。”
“秦督军也辛苦。”孟汀道,“现今未有嗣立,督军可直接去兵部或内阁述职,之后即可回江陵驻地。疏通河道之事还需多多费心。”
“夏天还有几个月呢。”秦镜如下意识地接了句,片刻后反应过来,立马拱手道:“侯爷说的是,末将一定尽快回驻地主事。”
孟汀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又问:“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秦烨眼一闭,“您请回吧。”
李鉴在里边闭眼装睡,听到他们二人在外边窸窸窣窣地说话,不胜其扰。恍惚间秦烨大开大合地将门摔上,他坐起身来,就见秦烨指着外头低声道:“脸真的臭,这什么情况?”
李鉴弯着眼一笑:“你煮的药溢出来了。”
秦镜如一拍脑袋,拿着药勺就去撤炭火。李鉴披着外袍下了床塌,打开门,朝着未走远的那位喊了声:“侯爷,我有事要求你。”
孟汀在竹影间一顿,回身问:“殿下有何事?”
“这么乐意被人差遣呢。”李鉴笑道,“去大相国寺,动静小一点,把李群青给我接到安王府。”
“平安啊。”三彻道。
李群青背着本就不多的行李,跪下对师父拜了三拜。她来这里将近五年,嘉王府如前尘隔海,一场大火烧去所有,只剩下她腰间的青金石宫绦。平常那宫绦都受在三彻那里,她习武行路并不需要重物压衣摆,腰间只佩三尺剑,不作女儿装。
“和尚,你且受着吧。”她起身笑道,“下次再见,估计你得先跪我一跪了。”
“你还是我徒儿。”三彻双手合十,笑道,“天寒露深,冀君珍重。替小僧向安王殿下问安。”
“知道。”
群青回身,向鞍马走去,一侧的亲卫将她拦下,请她上后边的马车。她踩着矮梯上去,有人替她拨开门帘,在一旁道:“小心碰着,殿下。”
她笑道:“不居殿阁,何来殿下。”
不过是换个处所当死士罢了。
安王府在深巷里,十分偏僻幽静,倒是适合静养。李群青下了马车,与雍昌侯打了个照面。孟观火名不虚传,一身将军骨将未来得及脱卸的山文甲立作铁浮屠,把安王府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门户撑得稳当了一些。
她向里边一看,果然是三径就荒。若不是有来往人手搬运物品,这地方已无一点生气。不过搬张床塌,支个炉火,哪里都能住人,何况此处还有现成的房子。
“这地方胜在安全。”孟汀道,“我在四下排了暗卫,每日换防,可确保万无一失。”
“谢侯爷。不过我能护得了自己,或许还能护得了小师叔。”
面前少女眉宇间烂漫与杀伐平分秋色,孟汀看着她,只笑道:“殿下先去厢房歇一歇,我已遣人收拾出来了。”
家徒四壁。
在庙里都没这样过。
群青对着四面墙沉思片刻,正要去自己找火炉,门被人敲了几下,紧接着一个背了四个包裹的大汉将门拽开,道:“这是安王殿下送来的书册、文房四宝与小几案。殿下说知道您晚上坐着睡,特意没安排床塌。这一袋子是炭火,这个是铜盆。外头有小院,可以早晚习剑。”
群青将送来的书理了理,足足堆了一墙。炭火燃好,书案与烛火都就位,她盘腿静坐,磨墨,在册页上写道:
“腊月二十八。初到安王府,环堵萧然,三径就荒。然有炭火,有笔墨,辄有生平之趣。不知安王负子渐愈否,晚来寒气渐侵,非此木瓦所能敌。外袍可得归还否?非曰爱之,实少寒衣也。”
四下寂静,风声微鸣。
门又被轻叩几下。她搁下笔,拉开门,见是孟汀。孟汀往后退了步,似是讲究些男女大防,将一个朱漆木盒和一床衾被递给她。群青将盒子拿过来一看,发觉是一个妆奁。
“我想了想,殿下终究是姑娘家。”他道,“这里边有些胭脂水粉,还有简单饰物。这被子......天有些太冷,殿下虽不与常人同,但还是保重些。”
群青几乎怔住。她伸手接了东西,疏疏施了礼,道:“多谢侯爷。”
孟汀走后,她坐回案前,斟酌后提笔,一时不知道该落笔写什么。迟疑片刻,她起身打开了妆奁,指尖拨过珠玉步摇,落到胭脂纸上,带薄茧的皮肉上蹭出鲜红。她垂眼秉烛望着,望了许久,只觉得眼中有些模糊,那胭脂红与血色一同顺着光影攀升,隐入命格中。
第11章 不语第十
秦镜如睁开眼,反手握住枕下的袖箭。
风声簌簌,烛火摇曳。他转头看到床塌上李鉴睡得仍安稳,略松了口气,从地铺上直起身来。霎那间,他只见一个人影从屏风后晃过,迅捷得异乎寻常。冷汗从额心沁出来,他欲追那影子,想起李鉴还睡着,回身冲到床塌侧。
李鉴仍阖着眼,却止住了秦镜如去拿剑的手。
“再等一会儿。”他低声道,“我也看到了。”
“怎么回事?雍昌侯不是布了暗卫吗,能这么轻易地放一个大活人进来?”
“阿烨怎么知道那是不是活人。”
李鉴点了一盏月灯,从容地穿戴齐整,替僵在原地的秦镜如取了剑。他养了数日,元气恢复了些,走路已经轻捷稳当。没等秦镜如,他先绕到屏风后头察看。厅堂中本就没什么物件,没什么可用来遮蔽的。头顶的悬梁上还镇着一名暗卫,那人做了个手势,李鉴看明白了,笑道:“雕虫小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