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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越过他们的发顶,是满目飞白的太极宫。白麻素雪,也漫上他的鬓角。
  他已经老了。认识到这一点时,离钱穆为李长卿千里奔洛阳已过了三十二年。当年在长安游学时,一行人中,他的年纪最小,而李长卿最年长,他也确实是最先走的那一位。
  如今,他要了却这最后一事。
  “太中大夫李攸之到!”
  “祐川府折冲都尉,平棘县公纥干正瑞到!”
  内阁中一个中书舍人走到钱穆身侧,轻声道:“阁臣都到了,除了......林尚书。”
  “有何奇怪。”
  殿中忽一片寂静。二人向殿前看去,见孟汀身披羽衣明光铠,一手捧兜鍪,扶刀踏上殿来。内监似是惊住,忘了报他名号,两侧臣子却无不行礼。钱语洋微微皱眉,但并未言语,同孟汀相对平揖,引他立于御阶侧。
  “归涯司正使许鹤山到!”
  “大相国寺灌顶国师方丈二更到!”
  秦烨脱下斗笠,站在大殿前。殿阁峥嵘,他头一次抬着眼走进那高门,见御座上空荡,无人可跪拜。内监在身后高喊的“湖广行省督军、护军将军秦烨到”混入一片空寂中,变得飘渺起来,他将身入两仪殿,仿佛一脚踏入四方昆仑墟。
  从一众面目模糊的仙人中,秦烨一眼辨认出了许鹤山,便快步提衣坐到许鹤山身侧。他的衣上沾了烂泥,许鹤山略带嫌弃地看了他几眼,将自己的衣袖扯了过来,低声道:“怎么磨蹭到现在?”
  “遇上刺客了。”秦烨干笑一声。周围人闻言都看他,他急忙将头低下,压低嗓子问:“殿下呢?”
  许鹤山没有应答他。
  只听宫城外鼓声一作,内监高喊:“上元家宴始!”
  殿中灯火乍起。
  那龙椅之上,赫然安放着先帝的灵位。
  其前木案上,依次摆放着一卷诏书与传国玉玺,在右边空出一位,看得秦烨有些难受。
  一片肃然中,钱穆开始陈述僖宗在位时的功勋与国事。他的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秦烨少年时听他讲经常想睡,此时并不例外。只是这场合太过庄重也太过诡异,他虽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却能无比清醒地感到后颈上冷汗直流。
  恍惚间,许鹤山猛掐了他一下。他未反应过来,周围嘈杂的人声如雷贯耳,他被许鹤山压着跪倒。很快,杂音便凝成了山呼万岁,他伏着身张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天生有些钝,此时却也预感到些什么。
  李鉴一身素白冕服,额前冕旒有些晃眼。他被孟汀扶着,走上御阶,终于看清了李长卿的灵位。
  李鉴垂了眼,仔细听钱语洋继续念遗诏。那些话语,他昨夜已然摩挲数遍,尽数记了下来。此时钱夫子读的是先帝让世人听见的,什么“安王鉴,久叶祥符,智韫机深”,不知是何处拿来的句子,他老人家嘴里真是难得吐出这样的象牙。
  “兹以大同殿大学士、太傅钱穆语洋,金吾禁军大将军统领、雍昌侯孟汀观火,共辅少主,推此令从事。庶宗社之固,申锡无疆;天禄之期,永安勿替。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内监高喊:“再拜稽首!”
  礼成。
  孟汀回身看李鉴,眉间略有些讶然。
  李鉴只一笑,垂下眼去。看来孟汀是真不知自己要顾命,在内阁之外,他与先帝走得并不是那么近。
  他本以为诏书宣毕便可,却见钱语洋从袖中拿出一卷敕令,沉声道:“孟汀听谕!”
  孟汀一愣,立即披甲下跪道:“臣在。”
  “金吾禁军虎符半,立归兵部节制,上承于帝。此令。”
  “臣领圣谕。”
  孟汀起身扬手,身侧一右卫将一半虎符呈上。他对此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李长卿替李鉴要得那么急迫。
  他捧过虎符,踏上御阶,步步铁甲铮鸣。到了案前,他再跪叩首,将虎符摆在那空出的位置。
  垂眼时,李鉴的指尖触了过来,在他掌心划了一道,迅速落在了虎符上。孟汀收回手,在心里骂了几句要命,举头便对上李鉴的眼。他面上不笑,眼中却带着促狭,开口无声道:
  他们看不到。
  信得过我吗?
  满月自天南照入殿门。新帝一身月白,站在明光中。
  满座衣冠似雪。
  【作者有话说】
  真的不知道怎么写上元宴…只能用多视角了。
  第14章 晦明第十三
  却说上元夜,国人沉酣之时,新帝于两仪殿践祚,改国号为永初,是为永初元年。
  帝初登基,宣圣旨十二道,释服天下臣民,令酒肉婚丧无禁,择有情可原之徒赦,免地方郡王诸侯官吏等觐见。市井中传言新帝体弱,竟得应验——除国丧后,新帝却仍未上朝,一切国事庶务,由内阁主理而已。
  天子之事,高悬天上,时候一过便无人再过问。长安依旧是往日长安,三教九流,万国来朝。百姓所乐道的,不过是什么长乐坊最好的舞娘进了崔九宅、端王李正德日日宴饮而不再问政之类。
  而今日多了一事,便是坊间传言雍昌侯孟汀将妻子接到了长安。
  听闻那女子乃江陵人氏,孟汀在江陵平水患时所识,二人私定终身。孟汀上无父母,蒙先帝赐婚,结此连理,已然四年。此间雍昌侯镇守云中,到如今才返长安,拥戴新帝登基,万事具备后,才将人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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