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无可避免的短处,便是他的妻子。
半晌,斋中寂寂无声。他听见一阵衣衫窸窣声,猜是李鉴起了身。还未再找到一句合适的措辞,何昶便乍然听李鉴贴在他耳侧道:“何参议以为不接寡人的东西,就算撇清关系了?自作聪明。”
何昶猛抬头,见李鉴站起来走到户前,将门一把拉开。一阵朔风涌进,灯盏映照下,可见庭中积雪已化开。何昶直起腰来,却不自觉地颤栗,恍惚见那庭前水中月已然缺了几分。
“微臣恳请陛下庇护。”
李鉴没有回身。
“寡人是无情之人,庇护不了你。庇护你的是我大豫的国运。”他道,“尽早住过去。春分一过,寡人便始早朝,那时会给你任命。”
庭前水中月,确实如梦如幻。他看得入神,忘了风寒,却听身后何昶平静地道:“恩师所言果然不虚。陛下机敏过人,谋划至深,微臣枉长数岁,莫能望项背。”
“这又如何?”
“微臣愿意领命明查盐税孤账。”何昶道,“但微臣斗胆劝陛下,此时不要巡盐。”
“所以,小师叔在用何家安人要挟何昶?”
“殿下此言不算错。”孟汀道。
他日出时在城外送走了回江陵履职的秦镜如,便打马回了东大营。新皇初立,百废具兴,内阁给兵部下了文牒,将金吾禁军更名为禁军,金吾卫、羽林卫等十六卫编入禁军。
孟汀毕竟手中还有一半虎符,在营中接了内阁起草的旨意,便又马不停蹄地至各驻地巡视。他最后巡到本家的金吾卫所,胡伯雎没看到,却看到李群青抱着把长剑,大剌剌地坐在二进门侧。他一想便知是家里那位的意思,便将人领在了身边。
“那何平明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为着自家娘子以身犯险,天底下有多少男子能这样?”
“殿下,人间并非只有情义二字。”孟汀一面处理请示文书一面道,“陛下如今将殿下放在身边,不是情义,是责任而已。”
“又没说他。”群青嘀咕一声,抱着剑坐下了。她瞧着身侧这位当朝最大权在握的臣子,确乎是面貌俊美的青年,却与普通官员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算是兢兢业业且焦头烂额。
帐外忽传来人声。孟汀回身一指,李群青便闪身躲到屏风后。很快帐门被拉开,她在薄薄一层山水后,于杂乱的步伐中听见了孟汀笃定的搁笔声。
“秦太尉。”孟汀道。
来人正是秦大介。孟汀已许久未见他,但知他老人家虽已卸甲,却仍在暗中做了李正德的拥趸。当年孟汀随李鉴到江陵后,听闻秦烨硬要来江陵投军,和秦大介闹了一番,自此算是分了家,督军大人进京述职时也是三过家门而不入。
“刚刚秦将军出城了,太尉且宽心。”他故意道,“小将军来长安来得急,托后进向太尉问声安。”
“老夫不过是来看看,孟侯应答得太密了些。”秦大介负手而立,“如何,你这稳坐中军帐,旁人果是不能进了?”
他望向屏风后,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陛下身体可还康健些了?”
“陛下未召后进入宫,后进不知。”孟汀朝上拱手,“秦太尉若关心,自己去探望即可。”
李群青在屏风后听得句句真切。她抓着剑鞘,将剑柄握住,谨慎地回眼望过去。那二位间硝烟味颇浓,秦大介身后还跟了个武官,手中拿着些军报。
群青于言语间听闻“西羌”“内阁”之语,多少有些不明就里,只耐着性子等。待到秦大介掀开帐子出去,前边寂然,她提剑从屏风后闪出,正开口道:“侯爷,秦家小衙内不是与小师叔......”
刹那间,她对上那武官满眼的惊惶。
“长平剑?”
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她甩手拔剑出鞘,朝那人当心刺去。那武官未带武器,生灭之间,李群青挡过他一肘,回身侧腕猛劈,一剑封喉。
热血溅在她面颊与衣襟上。
李群青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理智逐渐回笼,她瞥向尸体与孟汀仍保持接卷的手,将头低了下去,按下止不住微颤的肩头。
不久,她听孟汀道:“你用剑很快,和你小师叔一样。”
下得去手,是帝王胚子。
可如此远远不够。
“拖出去烧了,将血弄干净。”他淡声吩咐左右,“这不是太尉的属臣,就当无此人。”
“是,侯爷。”
李群青挪开了些,抹去脸上血迹,心道此人果是真权臣。
“殿下瞧见了,你如今显眼得很。端王知道你的存在,今后定然不遗余力地搜你寻你,然后置你于死地。”待人都出去了,孟汀扶着几案低声道,“于此,臣与殿下意见相同。”
“他要怎样?”
“要你随队东出长安。”孟汀将一布帛展开,“天下巡盐。”
第18章 云潮第十七
送走何昶后,李鉴又睡了个回笼觉。
自从他在素心斋安顿下后,便在杜衡香气中泡得安然无梦。或许是天色将明,他此时睡得不安稳。
梦中何昶苍白的面孔转瞬即逝,一个看不清脸面的人在他面前脖颈迸裂,淋漓鲜血溅在他衣衫上。他在昏沉中看到脚下有把长剑,不顾浑身血气,附身去捡拾,那剑似有千钧,反而将他拽入一片死寂。
李鉴是被一阵叩门声惊醒的。
他浑身冷汗,只觉得手仍无力。谢之问进来,将从飞奴脚上解下的布帛给了他,他也不避讳地直接将其展开,看罢后眉眼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