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西边军情有变,兵部要开闭门行会,令孟侯明日回长安皇城。这消息兵部是不愿我知道的,还好我有办法。”李鉴抬手扶额,“我本以为羌人不过盗扰,原是我大意了。不过,孟侯名义上统领的是京畿禁军,这边防之事,叫他去作甚?”
如此风云之间,孟汀绝对不能动,即使他曾领着豫军大胜于云中。
“莫慌莫慌。”三彻于旁淡然道,“你刚即位,开早朝没几日,还没见过六部当家,中有罅隙也是寻常。”
他知道李鉴平日难以袒露自己的焦虑之思,在万事之前都要装作游刃有余。唯有在大相国寺的师门,他才敢无措得像个孩子。
“你怕什么。”他看着少年人道,“你是帝王。”
“宅子是新,却不如正堂。”许鹤山道。
“废什么话!”管家在旁嘀咕一句,遥遥向那大宅的守门人打了个招呼,自己站得离那二人远远的。
自从前夜他进后庭洒扫时见鬼一般地在墓志铭前见了这二位,这送瘟神的计划便被提前了,而家主近日恰好身子舒畅,恰能见一见这长安来客。
“见完就走,不叨扰了。”许鹤山向他深施一礼,自己走到高门之下。他抬眼望了门楣,回身对李群青低声嘱咐道:“一会若有任何异常,你一定设法离开。”
随后他抬足跨过了那五寸的门槛。
这新宅子与正堂形制上有几分肖像,但仔细看又不是——正堂庭院里都种了梨树,此时正当季节,风中尽是梨花白。而此处草木打理得规整,确乎是江左园林的气派,却分明乏了些生气。
一个老者过来迎了他们,一路上皆在赔不是。李群青略有些奇怪,问:“老人家何必如此客气?”
“二位地方没找对,在那旧宅委屈了。”老人笑答,“送你们来的谢二,原是谢公的书童,书读得多,心气也傲,只认谢公一人,也一直守着正堂。这几日他没少为难二位罢?”
“没有,多谢您关照。”许鹤山拱手道,“只是小生有一事不解:为何家主大人今日要见我二人?”
“二位又究竟是为何到此呢?”
许鹤山猛一抬眼,对上那老者不沾笑意的双目。那老者只是弯了弯嘴唇,朝他们还礼便回身去了。
他们已被带到一处书房前。
“什么意思?”李群青急切道。
“无妨。”许鹤山朝里看了一眼,“进去便是。”
书房中一些摆设都被撤走了,罗汉床前遮了一层帘幕,后头隐隐坐了一人,前侧摆了两个蒲团。一位仕女过来,将他们引到那蒲团边,给他们净手拈香,再示意他们跪坐下。
许鹤山一向从容自洽,此时心头竟有些发紧。他屏息凝神,忽见帘幕后深处一只苍老干枯的手,他却一看便知这手的主人必然执过刀剑。而后,他听帘幕后那人道:“将手递来。”
是个女人的声音。
先前手下收集的传言果然不虚。
许鹤山有些意外,转念又压下疑虑,将手抬了上去。帘幕后那位将指节落在他脉搏上,过了一阵,道:“有些气郁。”
“为何是气郁?”
“心气太高,却不得云天。”对方撤去指尖,“许正使远道而来,老身未能早迎,实乃失礼。老身单名一个渺,谢氏高楣之下守门者,至我已然十三代。”
许鹤山了然一笑。
他早知如此,便干脆将那落拓举子的面皮扯了个干净,又做了许子觅,话里头带回了刺:“久仰大人。大人于织造府做到正三品,出入朝堂,同天下英才共披红袍。为何如今要同那寻常小女子,以纱帘为大防?”
“老身不自医,双目染疾,畏灯火光。”谢渺也不恼,不紧不慢地道,“前尘往事,许正使知道得也这样清楚,老身甚慰。大哥的衣冠冢,你们也见了,就算是祭扫过了。他不在意这些,也不劳二位费心了。”
“谢公是大人的长兄?”
“是。”谢渺道,“他西去长安时,我十三豆蔻;他东还海道时,老身雪满头。我为家主三十余年,如你所言,以一小女子之身,抛善弃纯,无夫无子,领族人自长安归江宁,立根如此,壮大如此。”
“早已耳闻。”谢海道拱手道,“既如此,大人,可曾想过百年之后谢家谁来掌舵?”
“许正使好奇此事?”谢渺冷笑一声,“老身只是瞎了眼,身子却还康健。”
“许某一介书生,既来了,便要口出狂言、一问到底。”许鹤山低声道,“我家陛下是个内敛沉静的,身子也经不起颠簸,我便来替他问了。”
“陛下在意巡盐,怎有空关照我这寒门?”
“大人也知道许某随巡盐御史下三吴,可我毕竟不是为巡盐而来。”许鹤山以膝盖向后挪一步,对谢渺行礼道,“新帝即位仓促,我是来此,向大人讨份贺礼。”
他知道,谢府必然已经听闻何昶查账之事,也必然知道自己先前在李正德当道时递交的税目有猫腻,望大里说,就是谋逆不忠。
但李鉴还要再给他们一次抉择的机会。
一筹码,换一筹码。
谢渺在帘幕后坐起身。许鹤山低眉不看她,只觉那仕女端着一个盘子过来,其上是一本账目。那仕女越过许鹤山,将那盘子递给李群青,回身去一侧焚香。
李群青有些发懵,隐约听谢渺道:“这是我谢府同官府盐引兑换来往的全部账目,代老身转交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