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孟观火!”他吃痛,不敢高声骂,又挣脱不开,任凭身前人咬到颈侧,声音都打颤,“我马上必须走,你别胡来。”
“若我就要胡来呢,你带我回长安吗?”
李鉴呼吸一滞,干涩地道:“不行。”
他闭了眼,感到孟汀放开了他的腕子。他的衣衫被压得有些乱,神思还未回笼,孟汀已朝他一拜,将大氅推到他怀中,回身下车了。
李鉴垂眼,看向手腕上的红痕。方才憋得狠了,他眼眶酸胀,此时忽有迟泪砸落痕间。
哪里能褪色,又不是朱砂。
第36章 风满第三十五
许鹤山是到五月中旬才踏上长安原的。
他们经过直隶,过冀州,遇上了流民与紧追其后的饥荒瘟疫。好在这灾祸并未扩散,行省上的长官也将此按了下去,未向长安通报。
“我要写信给小师叔。”李群青道。
许鹤山摆了摆手。
他们望向帐外。野旷天低树,沉沉的暮霭压下来,天边都熏成烟黄,容纳了嘈杂的人声。几个衣衫褴褛者正对着帐门生篝火,旁侧躺着一人,看不清面孔,只见其胸膛在几层布片下微微起伏着。
再向远看,是数不清的黑点,在荒原之上缓缓移动。
“我在南方游历时,这样的情景见多了。”他道,“不论如何盛世,总有凶年,总有人不免于死亡。这不是庶务,是天道。”
“可我只信人定胜天。”群青轻声说了句,在他身侧坐下。
许鹤山望着她笑了,敲着筇竹杖,想起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在读书,和李鉴、秦烨做同窗没几年,整天不文不武,满长安乱转,乏了就回终南。父亲也不逼他读书,他自己倒渐渐地手不释卷了。
十五六岁,读的尽是“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尽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烂漫透了,理想透了,以至于他游历时第一次见到饿殍遍野时,被惊得说不出话。
这样一看,李鉴有个好侄女。
后面几天,他们走出了流民营地,过了渭水,将近长安。许鹤山骑马,李群青一定要步行,说是便于机动。她途中草鞋换了一双又一双,背着行囊,没有抱怨过一声。
直到身在万年县,她才恍然——确实回来了,走时新柳方生,此时将要夏至。
“户部催得紧,卑职先行一步。”那萧家使君向他们拜别,“二位,后会有期。”
“谢君一程相携,若有所托,请上终南。”
使君似懂非懂,到最后也没弄清楚这读书举子究竟何人,自行骑马离开了。许鹤山在后目送他到了街巷尽头,回身看向李群青。群青还未反应过来,他先压平了筇竹杖,向她深深一拜。
“先生!”李群青忙扶住他,“你这一拜,我不敢领。”
“此番奉命,与殿下同往,多有不敬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先生真是折煞我了!”群青笑道,“我已然说过,我未得册封......”
“将要得了。”许鹤山道,“你我归来,坐观好戏而已。”
零星雨点洒下来,巷子里人渐少了。此日乃五月十三,关公雨节磨刀,必要有些无根水,才能保一年顺利平和。
许鹤山直起身来,仰头望向天穹。雨水落在他颊上,他也不避,抬手去接,叹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
“都来全了?”
“各行省的使节,还有那些高门的来使都全了。府、州、县的人,还要迟上几日。”
“无妨无妨。”林伯祯道。他微睁开眼,看了那户部司务拿上来的表单,挥了挥袖子。
司务忐忑道:“那今年......还是按去年那样子办?”
“怎么。”林伯祯瞅着他,“你要改令?”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司务连忙拜道,“只是......只是陛下那边难过关,今年又是查账又是巡盐,必然也要盯我们造册之事。若是和往年一样,叫他们将空有印章的纸张呈上来,其中多少会有纰漏,按照律法......”
“按律法?”林伯祯一哂,“你要老夫当何罪啊?”
“小的不敢!”
“起来。”林伯祯叱他一声,收了笑意,“你也算读孔孟的人?内省而不疚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读进狗肚子里了。”
司务畏畏缩缩地起身,忽听他道:“陛下此时,大抵是没空搭理我们的。”
“......怎讲?”
“他身子刚好,回到宫中,短命的传言也不少了。西羌有乱,钱语洋又称病,军务大概已堆到面前,必须要他自己拿主意。我们户部造册,是小事,按规程自会在后头与他相报,按旧例他无需过问此事。”林伯祯缓缓答,“再说,陛下这几日忙着对付那孟观火呢。”
“小人也听说了,陛下叫孟侯这几日出长安巡营。”司务道,“再远些,恐怕就要叫他回云中了。”
“等陛下夺了此人兵权,此人必投入端王殿下麾下,又是一步可走的好棋。”林伯祯起身,将手递给那司务,由人扶着向前走,“这种人,留不得,只有一种下场,就是早晚成全他死在关山,和他老子一样。”
“父亲何出此言啊。”
林伯祯一怔。身侧司务回身拜倒,他转过身去,看到女儿林霁华。
“怎么想到回来了?”
“父亲与孟家老侯爷也算是故交,这样议论终究不妥。”林霁华行了礼,道,“今日殿下去礼佛,我身子不便,就没有一同去,正好来探望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