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李正德一时失语。林霁华上前,一把捉住他的前襟,鼻尖亲昵地抵着他的,几乎是恶狠狠地低声吼道:
“可我爱你,二郎,我爱你。”
她猛地松手推开他,接着俯身干呕起来。李正德抓着她的肩,替她拍着背,听辘辘的车声响过来,便扶着她向外走。
身后新碑旧冢,荒草丛生。
第44章 冀州第四十三
李群青自马上翻身下来,双脚再踏上冀北于烈日炙烤下干裂荒芜的土地。
这一片地方,曾是祖父李长卿——或者说,李执,少年时的封地。于此北望,燕云十六州连缀,长城万里,抵至阴山。
而此时此地,数万流民滞留于此。
明面上她算是跟着巡抚来视事,跟在那些大人后边。但李鉴亲自给了她手谕,又有一重飘渺的身份将她撑着,她被推着成了那个要走在最前头的人。
那巡抚直奔燕京,李群青一人带着几个从许鹤山手底下调来的不良人,朴素打扮着,来到她北归之时所至之处。那些破烂不堪的营帐仍立在原地,其间原有的溪水却已干涸了,只留下焦黑的故道,与两侧枯坐的人。
那些人,或者说,包裹在褴褛衣衫中的活骷髅,只能以仍存的鼻息自证其之所以为人。
李群青想起自己方才离开的长安。长安三万街巷,冠盖满京华,而此处却是生灵涂炭。
这不是她所认为合理的世界。
群青随手撩开一处还算完好的帐子。一个老翁背对着门坐着,两肩因呼吸而吃力地松动。她适应了帐内昏沉的光景与浓重的浊气,忽听到一个女子微弱地惊呼了一声。
借着透进来的光,她隐约看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子埋在一堆破布中,手里抱着一个襁褓——她在给孩子喂奶。
“你是何人?”那老翁问,“长安来的?”
“是。”李群青道。
她握着剑柄坐下来。一阵窸窣声后,那女子顶着一张苍白的面孔走了过来,坐到李群青面前。
“大人。”她轻声道,“前几日行省的老爷已来看过,说不日便有干粮与水过来。”
“那送过来了吗?”
那女子一顿,缓缓摇头。
“这位是......”李群青看向那老翁,试探性地问道。
她话音滞住,只听那女子放声大哭。
“这是我公公。”她哽咽着,一手用力抵住前额,“我夫君上个月去燕京,回来便染了病......连我婆婆的命一同索去了......我公公也发热病,熬了几日,眼睛瞎了......”
“那你呢?”
“我在正定老家生了孩子,正在月子里。”她将泪抹了,回头看自己的孩子,“回来的时候,瘟疫的头一波已经过了,人也......都没了。”
先是瘟疫,后是饥荒。
李群青抬手,握了握她的肩头。小妇人望向她,忽有些失神,低声道:“我真羡慕你。”
李群青身边的随从已在分发干粮,向帐里递了一些来。她去接过了不多的干粮,放在一张瘸腿的木桌上,问道:“既然瘟疫已过,你们为何不回去?”
“回去。”那老翁开口,“回哪里?”
“回你们的家。”李群青道,“我从未务农,却也听说荒年之后有余年,只要还有人活着,日子便还要过下去。”
“女娃,你太年轻,想得太少,又是从长安来。”老翁侧过脸,颧骨高耸着,“一个冀州的荒年,对大豫而言不算什么,对我们这些平头黔首而言,就是灭顶的大难。”
李群青垂下眼,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况且那地方也回不了。”老翁道,“大约两个月前,有人在我们的田里,看见过一只断翅流血的凤鸟。”
“人快到了?”
“对。”燕京的长史在别驾一侧道,“巡抚与总督总算安顿下来了,麻烦的还在后头。”
“都是那群废物!”别驾骂道,“这点小事难道不能压下去吗?圣人这回知道了,多半对我们要指摘几句。虽说圣人年少,那年少才气盛啊,万一将我们同那空印案......”
“莫急莫急。今天来的,到底不是圣人。”
别驾掀起袍子跪下来,看了燕京长史一眼,道:“你见过陛下吗?”
“没有。”长史一愣,“还有,你跪什么?那领头的使者,论阶品与你我相仿,虽说是长安来的,倒也不必......”
“你没见过陛下,一会看到那位大人的面孔,便算是见了六七了。”别驾意味深长地一笑。那长史心头一惊,急忙随着他跪下来,引颈等着车驾,却是只见遥遥一骑黄尘,几匹快马朝城门处奔来。
为首一匹青骢当先,至城门前时被骑马者一勒,发出高亢的嘶鸣。从马上跳下一人,身材劲瘦,面颊仍带尘土,眉若远山,眼稍略有些上挑,却不是含情目,凛凛然有剑意。
“这大抵就是那位大人。”那燕京长史对身旁人低语。
“布政使何在?”李群青问。
原是个青年女子。
“这......”别驾起身,拱手道,“想必是在同巡抚相谈,大人可一会入见。”
“我现在便要见。”李群青一哂,“我已同巡抚禀明,视察过流民营后,无论如何都要亲见布政使。”
她心中知道,按约定,此时巡抚已然离开燕京,回到其所驻守的真定。若不出大岔子,面前这个人是在拦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