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这是小万世!”
“这......在端王的地界找到的?”
“李鉴!”李正德踉跄着起身,抓住了栏杆,“你血口喷人!”
“第一,这少年早已不是当年东瀛进贡给先帝做血引的那一个。这活神之名,不过是一个噱头。”何昶身着官袍,自人群中持节而出,“第二,这冀州灾疫,不过是有居心叵测者投毒,假作天道,构陷君王。而所谓玄鸟,要么是幻象,要么是随处可见的鲁班鸟。”
他自怀中掏出卷宗,向李鉴递上,道:“至于这幕后之人,除却幻师楼,自然另有其人。下官不多言,交予陛下定夺。”
“这些是大理寺的意思?”
“是。”何昶道,“更是陛下与钱首辅的意思。今于此,昭告天下。”
而其他人,还沉在那言语的回响间。
“那小万世......不是活神?”
“只是一个东瀛少年?”
有人开始干呕。那东瀛少年将身子藏在中郎将身后,不住地发颤。
李正德握紧了拳,指甲扎入掌心。
李鉴伸手将孟汀拽起来。孟汀要向后退时,李鉴却仍不松手,只目不转睛地望着飞廊上的老万世。
“我拜过你凌烟阁上相,为你灵位扫过尘。不为其他,只为我师父待你如兄,哭你至深,哀绝至今。”他道,“而你何苦,假做死状,要站在那孤魂野鬼身旁!”
那人不言一字。半晌,他轻叹一声,将那鬼面连同假发髻一并摘下。
发白如雪,面目竟如当年。
“二哥确实有个好徒儿。”谢海道道,“怎么看,怎么像先帝。”
他惨然一笑,抛了手中物件,背过身去。身后禁军正要绑他,孟汀抬手制止,道:“谢公,请吧。”
一场幻梦,地覆天翻。
李鉴抓着孟汀的护腕,立于相辉楼下。灯火有些晃眼,一切声色都模糊无比,他的心中也动荡,却还是平复下来。禁军正遣散那相辉楼下的集会之人,四处是不断的人声与杂乱的马蹄。恍然间,空中梨花飘飞,一曲尺八吹彻,他回眼,望入东瀛少年的澄明眼瞳。
少年笑了,说:“谢谢。”
然后被金吾卫带走。
“陛下,侯爷,我回去办案了。”何昶到近前,施礼道,“将计就计,果然妙绝。以此,定能连根拔起那老树。”
“多谢何大人。”孟汀道。
李鉴回过神,望见孟汀正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他消瘦许多,眉眼更深,李鉴看着心中怜惜,低声劝慰道:“我不曾真中那叫魂蛊,只是伏连疾犯了,毒性压过那叫魂蛊,过劲也快,这不是又好了么?”
前几日,大理寺与内阁的卷宗,他熬了几个大夜,一点点全部看下来,头绪终有。环环相扣,至此结果,他毫不意外。
剪不断,理还乱,快刀斩。
斩尽神魔,斩尽天道,从此乾坤之间只有人之行道,不必敬畏什么虚无缥缈之物。到此终了,他脚下才是再无烟障的大豫——他才会是,大豫真正的君王。
此番,大获全胜。
他笑起来,孟汀正要说什么,他抱着人的后脑吻上去。梨花纷纷落了两人满身,四周是长安三万街巷,那些禁军还未清完场子。他不在乎了,到几乎上不来气才松开,在孟汀面颊又亲了几下。
“多谢侯爷随我逆天而行至此。”
孟汀难得地展开了眉头。他们拥在一处。孟汀压着他的后背,半晌,道:“要谢我,陪我去广济河畔放河灯,大相国寺登高塔。”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李鉴道。
尺八声断,那空中再无白梨。千里之外,遥腾烟花。
第66章 榆生第六十五
中元夜也未禁金吾,自慈恩塔顶往下看,满目是灯火点点。广济河中若有鎏金,不必细想,便是载着祈愿与亡魂寻归家路的河灯。
“其实有些这样的虔信也挺好。”李鉴低声道,“否则生死永诀,也没个盼头。”
他垂眼,看向塔底。那中堂是二更起居之所,此时仍燃灯火,几乎彻夜。相辉楼事变前后,长安城门早已被关闭,相干人等由刑部与大理寺羁押查探,该查抄的处所已尽数封锁。而那老万世揭面后的风声,自然早已到中堂。
不知这样的故人复生重归,对二更——或者说,对何檀潜而言,意味着什么。
“你不去拜望他吗?”孟汀偏过脸。
“不去。”李鉴向他身前一偎,“答应了陪我家侯爷,怎么还能食言?”
他们在高塔檐上,面向南方。
“先前你还没回长安,此处我常来。”孟汀按着他的肩头,道,“偶尔遇见些不相干的人,多数时候还是独自饮酒。”
“巧了不是,我少小时也常在此处......”
“我知道。”孟汀道,“你说过。”
他抬了一手,捧住李鉴的面颊,将人拉得更近了些。那掌心很温热,指尖覆过李鉴的耳,轻柔地摩挲着。李鉴闭了眼,自己略向前凑了凑,二人气息交在一处,前额相抵靠,孟汀微侧过身,将人抱入怀中。
他抱得那样紧,仿佛是在确认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什么时候,把狸奴还给我?”
李鉴一愣,反手拥住他,心动如鼓。
“狸奴在这儿呢。”他说,很笨拙地去安抚,“帝王二字压不住我,伏连疾杀不死我。只要侯爷一句话,就算身前有万仞,我也遇神杀神,开一条血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