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殿内灯火通明,他于素面屏风之前停步,礼数周全,俯身道:“臣孟汀,见过殿下。”
“孟侯。”林霁华在里头道,“你既称我一句殿下,那就到我面前来。”
孟汀将昆吾刀解下,将刀横在门前。他不带寸铁,回身自屏风侧过,见林霁华已穿戴齐整,端坐在榻侧。她面白如纸,可还是染了口朱,强撑着立起脊背。孟汀见她手边放着一个剑匣,看着眼熟,似是曾在何处见过。
林霁华看着孟汀走进来,一时有些失神。她张了张嘴,终究难以开口,手先攥紧了锦华,指甲隔着薄缕抵入皮肉。
她知道孟汀一定会来。所以,就算是下跪赔罪、不知廉耻地拉出平生前二十年的所有交情,受着刻薄言语,也要向孟汀讨一个庇护。
如今回不去姑苏,她在长安举目无亲,腹中尚有胎儿。若李鉴要她死,她毫无还手之力。旧相识中,同僚就不提了,哪怕是云中旧部,也无人敢来搭救,且她不愿去连累旁人。孟汀,与李鉴非同一般,但正因如此,她知道只有孟汀才可能有胆量与余力来保她。
这想法荒唐,可如今只能赌上前尘一搏。
“阿姐。”孟汀开口道。
听到此,林霁华有些讶异地抬起眼。
孟汀已经带着怨怼,喊了她几年的“霁华郡主”。这一声阿姐,把她拽回多年前。
“你成亲之日,林尚书曾向我要过一个许诺。我既然答应了,那你就只管放心,安然在此。若阿姐不愿意,绝不会有人能随意踏入这王府。”孟汀道,“你信我。”
林霁华被他所言惊住了。
半晌,她迟疑着开口:“你要保我?”
“是。”孟汀简短地应道。
“可......可若是陛下降罪于我呢?”林霁华略倾过身,心头的酸苦终于压不住,“难道侯爷还能与陛下相争不成?倘若陛下要提剑斩我,你也要保我吗?”
“陛下不会。”孟汀望着她,“再说,阿姐在云中替我挡过一剑。如果真到那一步,陛下的剑我来接,只当是我还一个人情。”
他面容平和,字字沉毅。林霁华恍然发觉他身量已经很高了,早已不再是她一手就能拽住、求着要上马杀敌的莽撞少年。
沙场之上不言谢。而脱下战袍后,霁华于此间听到“人情”二字,竟无地自容。
“还以为你非嘲我骂我不可。”她笑道。
孟汀垂下眼。他看到林霁华脸侧与手背上的灼伤,想起云中敌阵冲天的火光。他持刀拼死,头顶忽飞来一剑,剑锋正要落下时,林霁华纵马自火中冲出,长枪一挑,打落青锋,刺出万朵桃花开。
“你的剑还挂在堂上。”
他转过身。
“若是有心再上马,随时都能拿剑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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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写文在听敕勒歌,仙品
第72章 阖棺第七十
许鹤山敲着筇竹杖,一下比一下重。
此处是那走水过后的终南别业,遍地是被烈火灼烧过的断壁残垣,空旷处陈列着五口棺木。他就倚坐在其中一口旁边,横拿着竹杖,在棺木上信手胡敲。
站在对面的司吏见了,本是不敢打扰,可这场面又着实怪异,不禁出声道:“大人,你在做什么?”
他身后,站着不少神色紧张的朝廷重臣,不少都是端王府里寻常见、又在李鉴面前跪得自如的人。
“别出声。”许鹤山道,“我行走世间,什么不知道,什么没见过?这叫作问棺之术。你们既说棺材里的这位就是端王,殿下走得急,那我就来问问殿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话。”
“......啊?”
傻的不止是那司吏,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恶寒。
三彻从那司吏身后过来,在他肩头按了按。那司吏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低声问:“禅师,这又是在发什么癫?”
“大人在问棺,你没听见吗?”三彻心平气和地道,“我也是出家人,此情此景,阿弥陀佛,该去为殿下超度超度。”
他双手合十,在身旁人震耳欲聋的沉默中走上前去了,在棺木前坐下,开始诵经,仙呗之声在一下下竹杖敲击中显得荒诞又滑稽。
众人正被念得心浮气躁、头脑发晕,许鹤山忽地长啸一声,那声色激得人头皮发麻。
所有人全盯住他,他仿佛是失了神智一样,扯下了高束于顶的发冠,那黑发散下来,盖在面上,仿佛是厉鬼一般。有几个年纪大的被这副模样吓得不轻,一头栽倒,爬起来就见这厉鬼扔了竹杖,匍匐在地上爬过来,摸索着抓住一个人的靴子,口中高声嚎着:
“共我浴烈火、下地狱去罢!”
他那模样实在可怖,额角青筋暴起,面目狰狞,犹如厉鬼真的上身。
“禅师!禅师救我们!”
三彻强忍着笑意,故作严肃地转过身,双掌一拍,高声念诵咒文。许鹤山浑身痉挛几下,在地上瘫软下去,不动了。
那几个快被吓死的由人搀扶着,此时长出了一口大气。
许鹤山缓慢地爬起来,仿佛才恢复了神智。他将一头混着土渣和碎草的乱发向后拢去,拍了拍身上的污秽,站起身来,镇定道:“方才便是端王殿下借我身说话。不知诸位看到了什么?许某失态了,还请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