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他得意地看到了那些人眼中的恐惧。
三彻走了过来,俯身去捡筇竹杖,将其递给许鹤山。他看向众人,道:“超度已毕,各位请回吧。这五具棺木,之后都会送至大相国寺,停棺日满,再入土为安。”
“这、这就结束了?”有人道,“事定犹须待阖棺,内阁的批复还没下来,怎么就说端王殿下一定会在其中?”
“都变成鬼上身了!”
“快快闭嘴罢!”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将那人的声音盖过了。
许鹤山随意地把发束上,用那筇竹杖敲了敲地。四处顿时一片死寂,那些朝臣的眼睛看看他的手杖,又看看五口棺材。
“事定犹须待阖棺。”他道,“这位大人说得好。那现在就,阖棺。”
几个司吏扛着棺盖上来,从侧边开始,挨个把棺盖放下,那一声声闷响沉重得令人心惊。许鹤山站在最前边,背对他人,注视着他们抬着棺材板来回走着,眼看着盖到了自己方才拿筇竹杖敲的那一口棺木。
他就那么看着,嘴角勾了起来。
“跪。”临时找的典仪喊道。
许鹤山缓缓跪下身,额头落在相合的双手背上。他闭上眼,刹那之间,天地宁静。哭声从远处传来,可仔细辨别便发现,那是他自己的悲鸣。
许氏被端王满门抄斩,他父兄尸骨无存。
他还从未,跪过他们的灵。
“兴。”
众人忙不迭地站起来,拍华服上的飞灰。
死了。
他们面面相觑。
端王李正德,真的死了!
许鹤山没有起来。他长跪着,回头道:“诸位今日既然来了,就一道扶灵回长安吧。”
“这......”
“方才殿下说了,要同诸君一起。”许鹤山道,“诸君,死者为大呀。”
诸君走得比跑马还快。
许鹤山扔了竹杖,往地上一躺,仰天大笑。笑了好久,他才收了声,对三彻道:“禅师,给我点水,嗓子太干了。”
“没有净水。”三彻合十道,“不如走几步,附近有山溪。”
许鹤山不想动。
他躺在焦土上,看着眼前的方寸青天。
“那五具尸体里,没有端王。”他道,“我已经查过了,仵作也看过了。”
但今日这么一闹,管他李正德还想不想卷土重来,在昔日追随者眼里,他或许已成了一只被钉在棺材里的厉鬼,要拽着他们下地狱。人言可畏,人心可畏,他知道这些人信鬼神的一套,就用这一套来恶心他们。
不失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人不怨恨了?”
“恨,怎么不恨。”许鹤山笑道,“但我难道要以牙还牙,把他全家都杀了吗?他的好弟弟可是我许子觅最信任的朋友,他的侄女,还是我的得意门生啊。”
他说的都是口无遮拦的玩笑话。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他与秦烨、李鉴下了学回去,在去往宫门的长道上并肩走着,怎么说笑也没人拘束。只是到了宫门前,他们就要分别,各自走各自的路。
之后也都是如此。
三彻在他身侧,默然不语。许鹤山躺得很舒展,把诗书礼义都抛却,就差打几个滚了,就听三彻忽然开口,道:“今日天色真好。”
他乐了,正要问“好在何处”,远处马蹄声渐近。许鹤山撑着上身起来,就见远处一匹毛发黑而油亮的骏马穿过层林飞驰而来,蹄音震得木叶纷纷而下。到了近前,他方见马上是李群青。她着窄袖黑袍,握着腰侧长剑翻身跃下来,半束的乌发飞扬,笑道:“二位日安。”
“没大没小。”三彻温声道。
“师傅,先生。”李群青躬身行礼。她放眼望去,言语中透露着些可惜:“哎呀,这终南别业可是神仙般去处,怎么就这么烧了呢。”
“烧了,就再建。”许鹤山站起身来,将手一挥,“这人间朱楼倾圮多少座,还不是依旧有广厦千万间!”
三彻点头微笑。李群青注意到许鹤山声音嘶哑,便拿了自己的扁壶来,道:“先生,润润嗓子吧。”
“真是多谢殿下。”
许鹤山接了扁壶,才想起自己的仪容来。他心中暗暗尴尬,喝了两口水,问道:“陛下那边可有什么动向?”
“回去便知。”李群青道,“先生,我来此处,是有一事相告。你可还记得那江宁谢氏,家主谢渺谢大人?”
“那是自然。”许鹤山道,“怎么了?”
“她已动身,要来长安见陛下。”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许大人发疯罢了
(其实是我在发疯hhhhhhhhhh)
第73章 明明第七十一
谢渺已记不清上一次来到长安是何时了。
可能是二十多年前吧,她回京奏事,还将谢家在长安的故交拜了一遍。长安人物众多,是一座活的凌烟阁,其中帝王将相、五花八门,都生着鲜明的面目,她自己也深入其中,红袍龙泉,走马过朱雀。
而此时再来,心境大不相同了。
她双目已将近失明,需要人搀扶着才能上长阶。白发是新生的,红袍却已陈旧,那龙泉剑由人托在手中,其后又跟着一个使者,怀中捧一木盒,盒上有小锁,其中所放的是僖宗曾赐的半片丹书铁券。
这丹书铁券,当时李长卿的近臣人手一份,听闻何檀潜甚至有几张完整的。这东西不过是表示荣宠的虚赐,少有人会真的天真到用这铁皮来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