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孟汀将他扶起,目光落在李忠脸上。
上回相见,李忠还是黑发长须的壮年,此时容颜苍老、满面尘埃,他却还是能一眼将人认出。无他,只因云中的一切都烙印在孟汀心头——那长川远山,构成了他最初的生命。
“那你之后,也未曾听闻我娘的音讯?”
李忠看着他,眨了眨眼,又抬头望向头顶旌旗。
“未曾。”他道。
“我娘生胡人面孔,那些外族或许会......”
“是卑职之罪,未能拼死护夫人!”
李忠向地上一伏,重重叩首,直到额头见血。孟汀心道何苦,蹲身拉住他,要将他扶起。方随行督运辎重的零昌正打马至帐前,翻身下马,见此情状不由地一愣。
“老师?”
零昌快步过去,将李忠搀扶起来。他望了孟汀一眼,李忠急忙道:“人老不中用,走路摔了,幸亏碰上孟侯......这木头腿底下磨光了,滑得很!”
“我吩咐人再做一套,为您换上。”零昌道,“我带您回帐......”
“不必不必。”李忠摇手,“世子要奏事,就同侯爷入帐罢。”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零昌望着他的背影默了一阵,回头便对上孟汀的眼。
“进来说。”孟汀挑开门帘。
帐中灯火方熄灭,零昌在一片黑暗中听见孟汀啧了声,随即一点明火自其掌中燃起来。零昌无端地有些局促,走到将军案前,才看清孟汀烧的是一封信报,火舌舐过的焦黄吞噬着密匝匝的蝇头小楷。
他向孟汀报了督运事,自觉啰嗦,到后头越讲越快。孟汀一手撑着脸侧,看眼前的一团火,似乎对他说的没怎么上心。
零昌讲完后顿了顿,试探道:“侯爷,方才......老师可是有什么错处了?”
孟汀瞥他一眼,他继续自说自话:“若有不敬,零昌在此为老师赔罪,还请侯爷莫要为难老弱之人。”
他这副样子,像极一个从小在周礼六艺浸泡下长大的长安公子哥,成日舞刀弄枪却没真见过血,说话一会一个“请”,和他那张带着野劲的皮颇为违和。再说这眼力也不行,只见树木,虽说隐忍,思虑不深。孟汀眼一闭,没法想这么个人如何纵马河西、为西羌王。
真没救。
他不仅这么想,还这么说了。
零昌一愣,看孟汀懒懒地摆手:“我在说杨玄,这勤快人一早把灯全熄了。”
“确实......勤快。”零昌道。
他憋不出话,又不敢先告退。孟汀抬手让他上一旁坐,和他讲了几句如今河西局面。主帅不须看军报,信手拈来,零昌追不上他的言语,只隐约听见一句“丁奚城”,和反复提及的“必下甘州”。
“你还是要同其他将士同吃同住。”孟汀对他道,“你要号令他们,就要先成为他们。”
“这有些难。”零昌道。
孟汀笑了一声,刚要问他“难在何处”,零昌便犹豫着接上话:“侯爷,此番西征,要杀要打的就是如我这般面目的羌人。大豫男儿,恨极我族散部盗扰,如何容得下我——我又怎能号令于他们。”
“世子督运辎重时,被为难了?”
“这倒不曾。”零昌抬起眼看他,“还有......侯爷,我有一惑。你和纥干将军都非汉人,如何能令将士、孚众望?”
他话音落,孟汀手中的信报烧到了头。
零昌心跳得快起来,看着孟汀站起身。他走到帐门侧,将帘抬起。外头残阳夕照,血色满入帐中,将他的眉目映得生动了些。有候骑自门前奔过,马蹄纷纷,杂在寒风中。
“世子也曾说过,西羌是大豫属国。”孟汀回过眼,“不错,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胡汉本一家,我大豫男儿不恨羌人,只是要求太平,不许铁蹄踏城郭。”
他垂下眼,又说:“倘若是恨羌人、恨外族,我父生平杀胡十万,又如何能对着宗祠叩首、娶一胡女过门。”
“老雍昌侯?”零昌忽道。
他迟疑了一下,随着孟汀走出中军帐。孟汀颔首,颇耐心地沉默,等着他的下文。他一咬牙,看向孟汀,张嘴道:“老侯爷的尸身,是不是......”
他努力措辞,想让这话听着不那么冒犯。
“缺了脑袋。”孟汀没好气地道,“做了个假的,安上去了。世子要想,我可以将那巧匠介绍于你——令尊恐怕也是需要的。”
“侯爷知道,那首级是何人割下的吗?”零昌也不恼,炯炯地望着他。
“何人?”
“狼莫。”零昌道。
【作者有话说】
死爹组交流大会,孟哥的故事要开始啦
做假脑袋那个真黑色幽默(我觉得
孟汀:三二一上链接!
第93章 思退第九十一
二月初三,凉州守下了。
军报追风到长安,内阁忙乱起来。许鹤山方被点入内阁,本就杂务加身,又要尽力熟悉人与事,光和严文正那老狐狸打哑谜就让他心力交瘁。东宫那里事务也多,李群青常要征求他的意见,他也不好一言不发。
一日得了空,他便带着前线的战报与拟好的书册去见李鉴。
自那日退园争辩后,二人尚未单独会面。
他一入太极宫,便迎面撞上胡伯雎和另一个禁军将领。孟汀一去,大到禁军,小到金吾卫,职责都落到胡伯雎等人肩头。李鉴表面温润宽和,实则果决多疑,他信不过胡伯雎,早就让归涯司暗中监视此人,一见异动就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