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步踏上万仞台,他感到天风激荡。
“初元!”
孟微之一恍惚,回过身去。
身后遥遥长阶千百步,能将一切衬得如同沙砾。江南树白衣执碧,从容临风立于兹,仰头望过来,眉舒目展。
“你独登台,我在此为你护法。”他道。
孟微之勾了勾锁呐。
“多谢。”
他转身步入狂风之中。后脚一落地,天风顿止,浓雾弥漫开来。孟微之步步坚定地朝前走去,手中那把污垢覆盖的黄铜唢呐乍然化作三尺长剑,周身掠寒光,剑身如镜面,映出少年沾染尘灰的脸。
前头天光放亮。
孟微之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手中长剑铮鸣,一如他感到体内残余的神魂躁动不安。
霎那间,浓雾退到四周,于万仞台中留出半方天地,四面白雾如同墙头一般。抬眼看去,面前正是万仞台顶的须弥台神座,是昔年虫岭道场的正位。
一人坐卧于须弥台上,半垂着眼,开口道:“你来了。”
紫衣如烟,天目微阖。
孟微之耳畔警铃大作。他飞横长剑,厉声道:“何方邪物,竟敢假扮本尊!”
“假扮?”
那人坐起身,振了振衣袖。
“我就是你。”他道,“你,不敢认么?”
作者有话说
本榜周最后一更 下一轮压六千字 年后又要开始苟榜之路了hhhh
可以猜猜孟微之看着江南树为啥根本想不起故人,,,设身处地想一下 他确实认不出(乐
第10章 三问微之
是幻象。
孟微之不动声色,将长剑挽回身后,变作锁呐。他天目不开,不能观事物本质,只能看见一个初元坐在面前。
但他认得出,这是两千余年前的自己。
这就是伯命所说的阵眼?
听老天师说,古来破阵无非二法。第一便是杀死设阵之人,第二便是解阵眼、揪出设阵人画的一枚原符。那双面大公暂时杀不得,此时唯有查验阵眼。
寻常阵眼,可能是法器甚至一个字。
没想到这阵眼会是“自己”。
他缓步走向那须弥台。台上的初元盘腿而坐,紫衣曳地,一双赤金眼眸对上他的,其中惯常的悲悯全不见,隐隐有一丝审视之态。
“我怎会不认你。”孟微之走到他面前,跪坐而下,“如何,方判完叔山伯命,你也要判我吗?”
“两千年,你心性大改。”幻象初元声色平缓,悠然道,“在这万仞台,我有三问要你对答。若你所言确与我愿相背,那便已失天地共主之格,我要在此了结你。”
孟微之一愣,哈哈大笑。
幻象初元被他笑得十分困惑,微皱起眉,像是在看一个疯人发病。孟微之对这个神情再熟悉不过——自己在凡间没什么庙宇造像,他本人就像面无喜怒的神像,尤其在带着那副悲悯又自大的表情时。
“罢。”他收了笑意,“你说。”
好一个自问自答。
“第一。”幻象道,“你为何自称微之?”
“微之微之,天地微尘,若无此人。”
“第二,为何要插手双面大公之事?”对方将长剑平置于膝头,指尖抚过剑身,“天地不仁,不可擅惹因果。这是你定下的规矩,怎能自己不遵!”
“你看清楚,我一介凡身,并非不可惹因果的仙神。”孟微之道,“你说过,在其途谋其事。微之略通道法,受吴郡百姓恩惠,在危难之际自当挺身而出。擒妖鬼,救众人,渡尽恶鬼致前身——我不得不做。”
幻象初元一弹指,长剑鸣若凤凰叫。
“最后一问。”
孟微之别过眼,听他轻叹一声。
“我于万仞台杀二神,以证天地不仁之道。你说,我可有错处?”
“没有。”孟微之毫不犹豫道。
一片沉寂。
“为何没有?”幻象似乎很意外。
“说了不能追问。”孟微之一笑,“但我愿意告诉你——立于神途,杀二神,是证道;作为天地共主,平息此事,是尽责。”
他一顿,道:“只是若让我重新选择,我不一定会再杀他们。”
对面紫袍人挑眉。
“果然是慈悲了许多。”
“不是慈悲。”孟微之说,“如今我看,杀与不杀没有区别。”
长剑又鸣一声。
“绝不会没有区别。”幻象初元沉声道,“我乃天地共主,创生万物,亦代表天地维护节律,超然于众生之外,就是要在适当的时机做最正确的抉择——”
“你根本做不到。”
“做不到?”
“你不能超然众生外,不过是众生中的一个。”孟微之道,“世间是你创造的,但在你开天辟地的下一瞬,它便不属于你了。你自以为能支配一切,却和众生一样拿着石子向沉渊中投去,颗颗起涟漪。”
若非如此,这双面大公的怨气也不会到此时还不平息。杀二神却斩不断仇怨,因此祸患终遗千年,引他回到原点。
但虫岭之战中的初元是不会明白的。自天极跳落到万仞台只要一瞬,而再次回到万仞台、说出这番话,孟微之用了两千多年。
幻象初元垂下了眼。
“你是说,”他道,“我为天地众做了这么多,还不如不做?”
“也不是。”孟微之笑了笑,“只是不管你做什么,天地都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万物运转。百万江河,终入一海,你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