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孟微之自言自语了一句。
下一刻围拢上来的都是回声。
在十年前,导师的团队做过个人大模型,也接手过技术转移项目。他现在意识到,从一开始,所有相关人员的数据就已经被采集——包括他自己,而进入玄门之后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大模型吞噬大量数据之后生成的“幻象”。
因而,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玄门。
可江南树——
孟微之一时没转过弯,回忆了片刻,才想起了一些细节。
有一次他回研院看他的导师,那时江南树恰好在导师身边。他当时和这个小孩不熟,连寒暄都很简短,直奔那个老东西,对模糊的背景板和温度刚好的咖啡都视而不见,更没想到下一次二人的相遇竟如此……波折。
那小家伙也认识老家伙。
被卷入这场事件的任何人身上,大概都不存在偶然。
正思忖着,凭借“银河”的光,他望见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影子。心中一空,他在水中跑了几步,将那影子看清楚了——不是江南树或南乡子,死水之上无端出现了一张木质办公桌,其上摆着电脑、桌灯、资料和几个结构模型。
孟微之一眼就认出了桌子的主人。
他顿了顿,走上前,抬手拿起一个模型。这是系统接通后创造出的第一个虚拟世界,与研院相同大小,在数次实验中功勋卓著,在某个时间点遭到废弃。那时孟微之听到消息后并没有多想,如今再看,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个世界,是不是也脱离控制了……
“微之。”
孟微之呼吸一滞、立即抬眼,喉头渐渐发紧。
不知从何处走出的白发老者却坦然自若,拉开木桌前的椅子,扶着桌檐缓缓坐下,含笑看向他。
“你来看我了。”他说。
不是华严。
或者说,就算相貌分毫无差,孟微之也能分清——华严是这个系统构建者们集体意志的化身,而面前的,只是他的导师。
“老师。”他喃喃道。
“你来看我,有什么事吗?”导师笑起来,“我知道你很忙啊,在桑干干活还算符合预期吧。是想和我说工作吗?”
看来数据录入还停留在事故前。
“老师,”孟微之又叫了一声,哑然片刻,艰难地继续道,“不是为了工作的事。”
面前老者露出困惑的神色。
“我来这里,”孟微之道,“是为了毁掉这一切。”
第104章 梦想或者死亡
“为什么?”眼前老者将眼底略有些不真切的困惑收起,依然温和地注视孟微之,“这是我的梦想,也是你的梦想,我们为这一切努力了十余年。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这不太需要讨论吧。”孟微之苦笑了一声,“这是三岁小孩都应该能做出的正确判断——如果实验的风险外溢了,就要立即停止;如果虚拟世界的存在威胁到了真实世界的稳定,那么虚拟世界就不应该继续存在……”
“你怎么知道什么算真实,什么算虚拟?”
孟微之顿住,睁大了眼看他。
“倘若我说,这里面的一切才是世界的原貌,而外面的所谓‘真实世界’才是大梦一场呢?”
“这和认知不符!”
“你没有实践检验,怎么确定你的认知和记忆就不会欺骗你。”他的导师笑起来,“比如说,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叫什么名字?”
名字。
“老师……”
“你好好回忆,我是谁,在你生命中哪里出现过?”
双膝一软,孟微之几乎跪倒在地。颅间仿佛有一把刀在反复切割,他缓缓蹲下来,痛苦地双手抱住头,开口许久,终于嘶哑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真的忘了。
他想不起来他导师的姓名了。
书桌前、东湖畔、刚奠基的桑干基地中,那个永远站在他身前的人变得模糊,而其余的色彩鲜明到刺目,却让他绝望到想捂住双眼、跪地哭嚎。
好像一切都能被任意篡改。
那么,作为一个人生活过的尊严,又被置于何方呢?
“这就是你的梦想。”导师宣判道。
也是我的梦想。
孟微之以为自己已经握住了一把剑。凭着那长剑,他可以像所有被历史铭记的人一样开疆拓土,甚至去拓展未曾有任何人勒石记功的边疆。看似如暗河一般的生命,让这一块无字的小碑沉底,而后于平流中激起仅有的浪花。
为此,他,或者说“他们”,愿意让渡正常人所拥有的一部分权利,去过埋在黄土中的一生。
就算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这就是我的梦想啊。”孟微之低下声道。
“那么就站起来,看这里。”他的导师将电脑打开,翻转过来,屏幕朝着他,桌面背景赫然是三千界的最初建模。孟微之撑着膝盖起身,目光流连于那张包罗万象的地图,最后停留在那闪烁的红点上。
“你有新的想法,我会支持你去实践。”
一如既往地。
“如果你坚定地相信现在的实验已经造成了风险、需要及时止损,那么,把这台计算机关机。”
“然后呢?”
“然后这一切就会结束,你或许会达到你的目的。”导师平静地说,“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原本就由你潜意识构建而成的世界会坍塌,你的老师我存贮在此的个人数据也会失散——当然还有备份,你会找到的。但也有可能,暴力关闭虚拟世界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你将永远无法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