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大门被推开,床榻上尚在弥留之际的贺承礼盘腿坐在床上,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被喝完的茶,他看着来人,缓缓道:
  “你来了。”
  “是你让贺敏之叫我来的?”贺景泠停住脚步,贺承礼这个模样,分明是等候已久,“为什么骗我?”
  “怕你不来。”贺承礼笑了下,满是褶皱的脸上沟壑纵横,胡子上还有残留着的血迹。
  确实,若是贺承礼叫他,他无论如何是不会来的。
  “文德门前,我看见你了。”
  “你要说什么?”贺景泠低声问,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贺承礼抬眸,混浊的目光透过前面的贺景泠,不知在看什么,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什么痕迹都可以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这些日子发生太多的事,他不经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我这一辈子就两个儿子,你的大伯父自小才思敏捷,他最爱在院子里那棵槐花树下读书,他的字写得很好……”他的语气中透着怀念,又在看到贺景泠毫无动容的脸时顿了顿,话锋一转,接着道,“不像你的父亲,他只会偷了他兄长的书爬到我们打不到的那棵树上去,好好的圣贤书被他撕了折花,顽劣不堪。”
  “可惜了,大伯父若是还在,定然会封侯拜相,官至宰辅,成全你贺氏一族的荣耀。”
  贺承礼凝视着他,幽幽叹了口气:“你像的你父亲,你比他还要顽劣,我贺承礼生平最厌恶这种不尊礼法目空一切的人,他不听我话,非要投军,自以为从此天高海阔任他一展抱负,可后来呢,锋芒太过,为世人所不容,连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是啊,蝎虎断尾求生,贺府如今依旧能在祈京存有一席之地,离不开您老的深明大义。”贺景泠冷冷笑道。
  “你还在怨我。”
  “不,您说得对,母债子偿。我谁都不怨。”
  贺承礼:“当年你父亲把你母亲从战场上带回来我便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一个不知根底来历不明的女子,仅凭着你父亲的一面之词,怎么能进我们贺家的大门,可当时你父亲与许氏情深义重,我的反对在他看来只是因为不喜他庶出身份的故意为难,多年积怨一朝爆发,他甚至不惜分府别居落人话柄也要娶许氏。”
  “贺太傅,陈年旧事,现在说有意思吗?你看不上我的祖母,讨厌庶子过慧挡了你贺府嫡子的风光,因为你的纵容偏心,导致原本要好的兄弟离心离德,我父亲不得已离开祈京远赴战场,贺府累世清流书香门第,您看不上粗鄙鲁莽的武夫,在所有人都恭贺贺家出了一个能征战沙场的将军的时候,你只会把他贬低的一文不值。您说我的父亲桀骜固执,你又何尝不是虚伪至极呢。”
  贺承礼听罢这种诛心之论竟然没有生气,他太老了,自小背负着贺府满门荣耀,一刻也不曾懈怠,走到如今,已经是疲惫得很,从来笔直的脊梁此刻不得已弯了下来,在他最厌恶,也最放不下的人面前,露出弱态。
  他咳了几声,口鼻中竟然带出了血:“你和你父亲很像,自小聪慧过人,才华出众。若不是这些年发生的这些事,你或许早就入朝为官造福一方,娶妻生子,不到不惑之年就位极人臣,最后致仕归家,一生圆满。”他感慨地说。
  “没有如果。”
  “是……是,没有如果,早在发现许氏的身份的时候,一切就不可能挽回了,只可惜你父亲对她一往情深,最后就是知道你的母亲是北晋的奸细,也已经回天乏术,他只有以死谢罪。可是孩子……此事……此事一旦被人发现,不仅我们,贺氏全族都会人头落地,无一幸免,我失手杀了你的母亲,本该是我认罪伏法,可我不能认。”
  “贺氏全族,”贺景泠念了一遍,眼底满是失望和痛苦的神色,“你还是这么自私,因为许氏,多少战士无辜枉死,纵使朝廷要全族性命,也赔不了那些失去丈夫,儿子,父亲的大齐百姓,哪怕她是我母亲,我生于大齐,长于大齐,我只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齐子民!”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孩子,你比你父亲有情谊,有担当,你最终还是答应我了,你到底还是答应我了啊!我不能看着他们因为你父母的过错去送命,贺氏不能断送在我手上啊。”
  贺承礼没有眼睁睁看着贺家人为了这件事送命,当时贺从连已经认罪伏法,他能做的,只是保住贺家人,然后自己一辈子内疚自责的活着。
  贺景泠闭了闭眼,不想在讨论这些,当年发现许氏是北晋人时,贺承礼便说过这些话,他一边痛恨着贺承礼,却一边又明白他不是为了他自己。
  贺景泠明白贺承礼的用心,可他更明白,他们贺家罪孽深重罪无可赦,战场英魂犹在,他们却在这里苟且偷生,既然贺氏赔不了,那便用他的一生去偿还吧。
  他本就不配干干净净的活着。
  第78章 赴死
  贺承礼“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 他强撑着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手臂颤抖地给贺景泠倒上一杯已经冷却的茶:“而今朝局混乱,势力倾轧,贺氏一族已有颓势, 再也经不起任何的变故, 孩子, 你答应过我,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谁也不告诉,你还记得吗?”
  贺景泠盯着他推到自己面前的茶,尽管当年的场景再度重演,还是觉得透骨心凉:“几个月前林野抓我入邺狱。到后来我出来,你可从未过问过一句,现在叫我来, 是觉得活人已经没法保守这个秘密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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