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纵美人 第41节
这一通雷霆动静,听得思远身子狠狠一抖,心肝直颤,立即弯下腰去,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然奚元钧怒气过盛,拂袖而去,气势掠过思远面前,吓得他后退两步。这下可难倒思远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前去劝慰,左思右想,只能远远跟着,免得太近,惹主子生气,太远,又不能及时听命。
奚元钧心态波澜起伏有如翻江倒海,导致他不得不脚步不停,在园中不断行走,借动势挥发心中烦闷。
颜姝写在笺子上寥寥几个字,字字如针扎在他心上。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以画为礼,莫嫌单薄。”
“翁三公子画技卓绝,胜于世子,可见贤思齐。”
本以为颜姝送了什么别出心裁的生辰礼,展开看到落有翁霁个印的睡莲图时,奚元钧已然失态,再看她那句说他不如翁霁的话,奚元钧生平第一次气到神清气明。
然而奚元钧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是颜姝刻意拿来气他的。她明知他介意翁霁,偏偏拿他一副睡莲图,来和他上次在颜家作的那张画作比较。并且刻意说明,翁霁比他好,还让他好好学着。
她在报复他,“别出心裁”地报复他。
奚元钧气愤之余不乏冷静,可他明知道她刻意为之,又在气什么呢。大概在气她偏偏用翁霁的画来激将。
她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和翁霁见过,说过什么话。奚元钧凡是浅浅一想,都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像是要发作头风。
自上次和颜姝分别后,奚元钧的打算,是待他有了把握,能给她准确答复后再见她。生辰那日,他本没打算对她说双亲对他亲事的态度,以及他的进展。只是想见一见,说些什么,免得颜姝误会。现在看来,他上次的沉默,显然是把她也气得不轻。
奚元钧不是没想过,只是犹如近乡情怯,涉及到她的事,让他敞开心扉是没那么轻易的。奚元钧更想用实际行动表达,而非苍白的言语。
缓过一阵后,奚元钧寻了一处僻静地坐下。他回想她信笺上的字字句句,同以往有不同的味道。不再耍滑头,而是疏离刻板。原本断定她只是在刻意报复他的奚元钧,又开始有了摇摆之心。
如果颜姝不是这个意思呢?她是不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他不娶,还有比他更好的人可以托付。
翁霁对颜姝有意,颜姝若以为他不愿迎娶,不再等待。外人也知道这事,趁虚而入。奚元钧想到这一层,心潮再度翻涌,久久不得平息。
明日就是七月十三日,可奚元钧已经按捺不住要见到颜姝,想要问个清楚了。在见面之前,剩下的这些时间,可想而知是怎样的煎熬。
颜姝并不知道她的一封书信给奚元钧造成多大影响,她还略微有些后悔,怕挑拨过了度,让奚元钧生了气,磨灭他对她为数不多的情意。
所以这天下午和晚上,颜姝同样辗转反侧。她不断地自我安慰,就算过犹不及,也证明奚元钧对她的在意本就不深,她没有任何损失。也正好断得干净,一了百了。
情绪反复拉扯,将人耗得千疮百孔,心志缥缈。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颜姝坐在妆镜前,挑挑拣拣地打扮自己。穿得太隆重怕刻意,穿得太朴素怕平淡。戴花嫌艳丽,玉钗嫌单调。衣裳换了一身又一身,最终颜姝还是选了最常穿的颜色,藕荷色的薄褙子和浅杏色的三裥裙,料子选的都是简单又柔软的素薄缎。
发髻挽好后,拿着珠钗比比划划,颜姝最终戴了一支摇摇晃晃的累丝嵌珠宝蝴蝶簪,多几分俏皮。另又簪了几朵小绢花,不能显得人太清淡憔悴。
这样简单的妆扮,因为反复犹豫,还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好。
奚世子生辰及加冠礼这样的大事,待颜姝和颜淙到时,国公府已有不少客人都早到了。
之前放黄榜时,颜姝来过国公府一次,但那一回进来后就被带到待客宴请的花厅处,并未深入府中。没能尽见国公府的气派。今天不一样,举办加冠礼的场合,是国公府内最广阔的邀月园。
邀月园地处国公府东南角,占地宽广,铺陈大气,风轩斜透松寮,绿荫沉沉掩映多座抱厦,纵然有几百位客人也能容得下。
颜姝被带到女客处,今日她认识的应当只有秦相宜,在没寻到她之前,她只能独自先待着。
颜姝寻了个角落坐着,吹着从栏杆窗外透进来的微风。应当不是她的错觉,有不少视线在往她这边汇聚。其中有眼熟的,也有面生的。包括之前奚元钧庆功宴上见过的几位姑娘。
奚元钧身为国公府世子,本就位尊,现在他又有了实权官职,身份贵重更上一层楼,所以人人都觉得,以颜姝的身份就更高攀了。
更何况奚元钧今日弱冠,婚事却迟迟没有风声,任谁来看,也看不出颜姝有迹象能攀上。所以之前销声匿迹的嘲笑再度蠢蠢欲动。
颜姝只当无所察觉,和桑荷说着话,置身事外。
今日伺候女客的丫鬟里,有一名时不时地打量着颜姝,看她言行举止、待人接物。这是国公夫人派来暗中观察颜姝的人,今日宴会上,一切有关颜姝的事物、对话,通通都会由她禀告给贺氏。
那丫鬟是贺氏身边的人,这里除了管事的,没人知道。因此今日这边发生的一切,全都出自真实反应,最能显示人的性情如何。
丫鬟看颜姝举止端庄得宜,受了不少鄙夷的目光,和明显的窃窃私语,但她一概置之不管,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丫鬟暗暗观察,将有关颜姝的情形全都看在眼里。
颜姝倒也不是沉得住气,只是她心里早就清楚会遭遇什么。旁人的态度和想法不会因为她是否介意而改变,与其为之影响,更落人口舌,不如无视。
不一会儿,秦相宜到了,颜姝有了同伴,更没心思去管别人怎么看她,说些什么。两人走远了去逛一逛,等待加冠礼。
一旁以颜姝为话题的贵女们议论纷纷更为猖狂。前段时间,翁七公子求娶郑云淑的事在京中也小幅传开过,郑云淑一位不受宠的庶女嫁入翁府,夫婿有功名,已是少见的高攀。有前面这桩事对着,如今只听奚世子对颜姝特别,但迟迟没见提亲的消息,这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国公夫人贺氏可是个精明人,任谁来看,恐怕都不会同意颜姝这样的姑娘做正妻。世子要真喜欢,待迎娶正妻进门,再纳进来,才是正常该有的情况。
这群人看着颜姝远去的背影,美则美矣,只可惜出身限制咯。
然而就在她们幸灾乐祸时,竟看到,奚元钧身边最贴身的小厮,亲自凑到近前来,殷勤备至地将人给请走了。
这是?
之前碎嘴起劲的一些人面面相觑,本以为今天颜姝到场只是个不起眼的寻常客人,奚世子连过来看一眼都未曾,这下把人请走了,大概是为了独处去的。之前还揣测得起劲的人,这下没得说了。
看到思远来时,颜姝并不意外,奚元钧说了今日有话跟她说,她本以为会等到最后,加冠礼结束宴席散罢,再寻机会来找她。不料,会面来得这么早。
只是,这样的私会未免太明显了,思远是他跟前的熟脸,她也还未走开。她的存在本就惹眼,也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到了。传出去,她的名声又落一丈。
颜姝摇摇头,又有点形容不出的舒心。
奚元钧在花园深处的凉亭中等她,他今天穿了一身暗暗的猩红色直裰袍子,袍底黑色丝线绣着麒麟覆水纹样,衣料颜色深沉,但比起他平时的低沉色调其实鲜亮了不少。
他的头发梳了顶髻,已经从发簪换成了头冠,一顶三焰呈丹金冠繁复大气,再加猩红色衣袍,贵气逼人,世子爷的气度较从前更盛。
多日不见,忽然见他旧貌换新颜,颜姝还有些不太习惯。到了近处,压了压心中波澜,才继续往前。
他站在亭中的一幕,令她想起之前在颜家那时。那天两人谈崩了,奚元钧还同她置气,也不知今天会怎么样。
颜姝走到亭中,不像从前那样,还温温柔柔地同他行浅礼,唤他尊称。
早在发现她过来时,奚元钧就转了身,面朝她站着。两个人都直直站着不动,若看着他们,会觉得双双都在拘谨。
“你们都先去等着。”奚元钧遣走思远和桑荷,只与颜姝两人单独谈话。
亭中又静了一会儿,颜姝才听奚元钧开口对她说:“今日请你来,是要同你答上次你问的事。”
不知道他是否有过彷徨和压抑,又或者并不看重这次谈话,话音低沉,是颜姝不曾听到过的。所以她对他将要说什么,便没再往好的一面去想。
颜姝心里有积怨,态度也冷傲:“什么事?过了这么多天,不太记得清奚世子指的是哪一件事了。”
奚元钧被她刺了一下,心存的渺渺希望逐渐冷却:“你问我,可愿许你正妻之位。”
哪怕颜姝暗自镇定过多回,以为自己能做到毫无波澜,但听奚元钧亲自提及这事,她还是不免颤了心。颜姝未答,食指在袖子里绞着,等待着奚元钧后续的话。
为什么这段时间,奚元钧没有给颜姝送过信,解释他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暂时没有结果的事,不能给予她承诺,给她期待。如果他做不到,颜姝难道要等着他?等多久?
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时,才有说出口的必要。从前奚元钧这么想,经过这么多天,他仍然觉得应该如此坚持。可不说这个,他能对颜姝说什么呢?
“我想娶你为妻,但双亲不同意”,若对她说这句话,还不如告诉她自己在争取的事。这话更让人空欢喜,且推脱责任。更别说还会打击颜姝的自尊心,让她难过。
话到嘴边,左思右想,奚元钧又迟疑了。他见她默不作声,忽然闯出口一句:“为何现在不想问了?是不是有人已经许了你这件事。”嘴上说出的这句话,比奚元钧脑子动得还要快。不知觉中,他竟然把暗暗藏在心底计较的心事给说了出来。
颜姝盼着盼着,等了半晌,竟什么承诺或者心里话都没等到。她有些失望,听奚元钧问,她也拧着性子答了:“是,如何?你磕磕巴巴不愿给的东西,有人舍得给。”
奚元钧面色冷峻,见到她之后,一颗本跃动的心冻结又碎裂。他心里有痛苦,话到嘴边,又变了味道:“你说你要嫁高门,所以凡是有高门公子愿意娶你,是谁都行,是不是?”
颜姝没答话,她想听的话没听到,反倒又让奚元钧挑剔她。她是有话直说的人,撒过气后,只想知道她最在意的事:“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和你有何关系,难不成你心悦我,不想让别人娶我?”
“是。”奚元钧冷着脸,却一口咬定。
颜姝撇过头,暗暗翘了翘唇角,又忍住,仍佯装气愤:“但是你就是不愿说定亲的话。”
“现在还不行。”奚元钧不想让她知道父亲母亲不同意她嫁进来国公府的事,姑娘家本就面皮薄,必须小心呵护。
可颜姝,走了。
她转身就走,夏日轻薄的裙装飘扬,娉婷身姿越跑越远。奚元钧以为他把人气跑了,实际上背对着他的颜姝,面上是隐隐克制的笑意。
颜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仍然介意奚元钧说话不坦诚,所以她必须给他点颜色瞧瞧。
她何至于生气呢,奚元钧说“现在还不行”,换一种理解,那就是——等待时机。她知道自己之后要做的是等,等待奚元钧的好消息。可以满足了,但颜姝不想让他太好过。
因为他明明可以说得更好听一些,但他不说,那就让他吃点苦头。秦相宜说过,骨头硬惯了,就需要有人治一治。她嫌奚元钧骨头硬,那就得拿出点手段来磨一磨,让他学会说些软话,说些好听的话来。
再者,颜姝再不跑,难道还要让奚元钧把她和翁霁的事盘问清楚吗?她不想让他知道,在他还没给出答案之前,她就已经回绝了别人好意的事。她之前难过好些天,也该让奚元钧尝尝食不下咽的滋味。
颜姝逃离果断干脆,奚元钧留在原地,一口郁气涌上喉间,哽得人无奈又无力。
颜姝,她果然是他的克星。从前招架不住,现在又拿她毫无办法。她到底是误会了他,还是不想听这种要让她等的,虚无缥缈的话。奚元钧一概不知,他从没探究过女子的心思,更别说颜姝这样古灵精怪的姑娘。
他琢磨了一段时间,始终拿不准颜姝会怎么理解。随后,还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想要知道的事,颜姝同样没有给他一个答案。她和翁霁到底是什么情况,她要与他定亲吗?
奚元钧心里没底,他作为国公府世子,从没哪一天像此刻这样,茫然若失,只觉得自己拿不出任何手段的力气。
若让奚元钧跳出这段关系,作为旁观者来评判别人的事,不知道他会对自己和颜姝两人的言行有多少指摘。作为男子,他太隐忍、一意孤行。作为女子,颜姝太过娇纵,小心思过多。
可这事发生在他身上,让他来看颜姝,他却看不出来她哪里有不对。她想攀高枝不是错,在他这里碰壁后,另寻他处也不是错。错在他无法给出承诺,错在有翁霁虎视眈眈。
她不能等他,也不是错。她多等一天,蜚语流言都能多传出十里。名声坏了,往后她在京中怎么做人。那些高门的主母,都不是善茬,恐怕挑剔她、看轻她。
唯一可解之法,只有奚元钧主动聘她为世子夫人。偏偏他现在还做不到。
第46章 献舞
上一回在翁府花园假山的不欢而散, 折磨的人是颜姝。这一次事先想好的谈话同样无果,只是,这回颜姝心情大好, 反倒是奚元钧备受折磨。比多日之前的颜姝更甚。
秦少珩知道奚元钧离场的原因,见他面无表情地回来,眼帘低垂,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便猜到两人谈话并不顺利。
“怎么样?”他走上前去迎了他,伴在身侧。
秦少珩并没有告知奚元钧,他也有对颜姝有意的意愿。他妹妹秦相宜曾转达过,颜姝现在谁都看不进眼, 让他先等着。再看奚元钧和颜姝的事还没了结,秦少珩就更加没有必要讲明了。
他揣着不一般的心思, 再也做不到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地撺掇好友的事。“怎么样”这三个字问出来, 心底都有一丝的心虚。却又有种讲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暗含着某种不义的期待。
奚元钧摇了摇头, 道:“不懂女子心,且先安排好自己的事。”
他说不懂,没见着情况的秦少珩就更不懂了。依秦少珩的理解, 他觉得颜姝多半是对奚元钧失望了, 因为他知道奚元钧绝不是那类会哄人的。女子心思细腻, 脸皮薄,又被动, 他这样的,若不是颜姝看上他, 两人连十句话也说不上。
秦少珩心想,他该是有机会的。
另一头, 秦相宜也在跟颜姝打听,她看颜姝面上隐约带着笑,却又不是雨过天晴的明媚,秦相宜纳罕,这是什么情况?
她问:“奚世子答应迎娶你了吗?”
颜姝摇头,但眸光闪烁,因为有喜悦之色而变得灵动:“我问他,是不是不想别人娶我,他说是。”
秦相宜白眼朝天:“他不想,那他倒是做出点实际来,这么拖着,像怎么一回事?外面传得风风雨雨的,对你太不公平了。”
“没办法,先这样吧。”只要能有个好结果,其实颜姝可以不在乎这些。
两人说了几句,回到人群中之后就没再聊关于这事的内容。不多时,奚世子的加冠礼开始了,宾客观礼,人人都看奚元钧去了,没人再盯着颜姝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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