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正要去寻他,怎么自己便来了。
  她长兄叶大缀在一群人后头,一副鹌鹑样子,拖着脚走进印坊。
  叶大跟着的那群人则都是凶煞模样。
  “叶大这窝囊的,倒是真说了句实话。他这妹子确实望着伶俐。”为首的精瘦男子目光对着她上下逡巡了一番,轻哼了一声:
  “喏,咱们赌庄新买的庄荷丫头,带人吧。”
  叶采苓腕骨传来剧痛,有打手二话不说,上来扣住她手腕开始扯她。而长兄叶青山竟就在那里抱臂看着,露出讪笑。
  “诸位爷,诸位爷——”印坊掌柜的和气生财惯了,此刻极慌。
  挺着胖乎乎的身子试图走到中间说和。
  掌柜的赔着笑望一眼那些人,道:“这丫头一贯是机灵的,要是哪里不慎惹着诸位爷了,小的先替她赔个不是。”
  “苓姑娘,你要么也说说,看可否有误会?”
  “咳咳……咳。”她感觉到钳制她的手有些许放松。
  新鲜空气涌入口鼻,叶采苓先是呛咳了几声,又知道时间紧迫,忙道:“几位爷,无意冒犯,但民女家住下马陵,家里都是清白良籍——敢问几位爷是否识错人了?”
  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做出一副温和小意的模样。
  精瘦男人嗤笑一声,瞅了一眼叶青山。叶青山会意,忙掏出一张文书递到她眼前。
  凝神细看,长兄歪七扭八的字体,已出现在那卖身抵赌债的文书上。
  父亲离世,依《大周律》家里的确是长兄当家。
  “苓娘,你就安心随他们去吧。其实那赌庄也并不差的。”叶青山嗫嚅着。
  一瞬间眼前天旋地转,她咬紧牙关。
  焦灼场面忽地被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
  一个伶俐小厮进门,身量尚小,着一身利落短衫,只脆生生道:“敢问掌柜的在何处?”
  印坊掌柜此刻正为眼前事焦头烂额,无暇再管顾生意。此刻苦着脸道:“我便是,只是——”
  “我们府里定了些墨锭,今日便约好了要来取。”
  小厮笑道:“敢问掌柜可否行个方便,主子尚在外面等着。”
  掌柜认出了此人,心知是贵客,但苦于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得忙不迭道:“是竹明小哥啊,您先稍等,稍等片刻。”
  “那我便先去和主子报一声。”
  竹明也不恼,转身道。
  叶采苓此刻被扯住头发,耳朵里只听到这对话,忽然灵光一闪。
  他们正在谈印坊的墨锭?若是将自己的利益与印坊绑定,或否有一线生机。
  “爷,民女知道了。是长兄发卖的民女。”
  突然,叶采苓望着那精瘦男人,语气坦然地道。
  精瘦男人挑挑眉:“那便随我回……”
  叶采苓点点头,却是对着叶青山发问:“长兄,但你却没和这位爷说过么——我那日已和印坊定好契约,须得把,把十两精工墨制出来送到谢府。”
  “此墨只有我会制,若是误了制墨工期,府内怪罪下来怕是不妙。”
  先以制墨为名,周旋几日。
  “哦?真有此事?”叶青山并不知悉,此时却是慌了起来。
  精瘦男人脸色沉下去。
  他瞅着面前这丫头容色确实不错,看着也是伶俐的。叶大昨日赌红了眼,把这丫头抵了债,他们金宝坊自然笑纳。但要是此人真为谢府制墨,他便也有几分忐忑。
  谢府在云州根基深厚,家族从政从商者皆有。还出了个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传闻近日刚从京城回到云州。
  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这时候谁也不想触了谢府的霉头,哪怕是个制墨的小事。
  但眼前的丫头真能一力承办了这谢府制墨么,男人沉思。
  迎着对面男人打量的眼神,叶采苓硬咬住牙关,让自己看起来从容自若。
  “的确是谢府。”
  她道。
  天知道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能了解到多少高门望族,此刻硬扯出来一个谢府,还是因为之前印坊承办过谢府的典籍印制。
  当时谢府给印坊的报酬极大方,但对应的要求也严苛的紧。连印刷的墨锭都是专门给印坊送去的。
  整齐的墨锭码在印坊门口。
  “地道的徽州墨啊。t”她当时在印坊的师傅望着那些墨赞叹道:“真真是上好的松烟入墨,落纸如漆,字字隽秀分明。”
  送墨的谢家家仆笑说:“师傅真是内行人。我们家大公子殿试结束下月要回来,公子用惯了此墨,故我们也提前备上。”
  大周的墨锭分两种,普通民众使的是油烟墨,墨迹浓黑清晰,日常使用足矣。而松烟墨工艺繁琐,且对松木品质要求颇多,故有一两松墨一两银的传闻。谢府大少爷用松烟墨印书,足见其家族地位。
  她当时在旁边听,便对这谢府的松烟墨有了些印象。
  精瘦男人仍不愿即将到手的肥肉脱手,眼睛一转,却道:“那你跟我们先走。若你真要制墨,到赌坊里给你个空地去制便是。”
  完了——叶采苓心头一坠。
  *
  此刻院外,刚刚的小厮竹明走去一驾考究的马车旁,低声向内禀报。
  “大公子,院内似有嘈杂,怕是有事发生。”
  “您看看是否先回府,还是再等些工夫?”
  车内静了片刻。
  “书阁整修须得用墨锭,你且回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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