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如此恶劣,终究还是那个不择手段的恶人。
  朝露眸光下垂,落在经幡上的那双手。骨节上有薄薄的一层茧,是日夜手持念珠诵经所留下的痕迹。
  她想到昨夜,他因她杀人还为她诵经消了业障。
  朝露心中酸楚,赌气拂开他递上的经幡,死死抿着唇道:
  “我才不要你可怜我。”
  “污泥能生莲花。”
  他清越而又淳厚的声音响起。
  经幡又递到她面前,男人修长匀称的手指落在经幡边缘的镶绣。
  底下是翻涌的泥海波涛,烟波之上,一株纯净的莲,细茎如玉,亭亭生长,含苞待放,瓣尖灼灼的红,如有暗香盈盈。
  他凝望着她,轻声道:
  “莲者,生时虽处于浊水,而可清净无所染。如人,虽处泥淖,亦可如莲华自生,无垢无尘。”
  朝露微微一怔。
  莲,乃佛国至高至洁的宝花。其花庄重,香馥长远;不枝不蔓,无挂无碍。莲花之根永恒不枯不死,来年又发生,象征人死而魂灵不灭,不断于轮回海中往生,求脱彼岸。
  如她这般两手血腥,满腹算计之人,也可被他比作佛国最为圣洁的莲花?
  朝露摇了摇头,唇角翘了翘,像是讽他,又像是在暗自自嘲。
  当真是双目空空,不染红尘的佛子。
  “佛子高高在上,不染凡尘,怎知深处泥淖之苦?”她冷淡地回道,“我等凡夫俗子,就算谛听佛陀亲传佛音都如于事无补,不牢佛子费心。”
  朝露转过身,扶着佛龛想要自己站起来。跌坐已久的腿脚甚是无力,竟生了麻意,她一个趔趄,往前跌去。
  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稳稳接住,扶起,又很快抽离。玉白的僧袍在她指间如流水般拂过,男人清寂而坚定的嗓音落入她耳畔:
  “我有我的泥淖。”
  “折骨摧心之痛,烈火焚烧之苦,我亦有体会。”
  朝露抬眸。她没想到,方才她随口嘲讽他的反问会得到他的回应。
  “如女施主昨夜所见。我身患隐疾,每逢月圆之夜,必要发病。发作之时,浑身亦如烈火焚身,其苦难耐,梦魇不断,有损修行,月月如此……”
  “师兄!”愣神许久的缘起忽然惊呼起来,打断了他。
  如此事关一生的秘密,如何能随意告之这个不怀好意的妖女。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佛子这一弱点定会被世人攻讦,更甚会身败名裂,一蹶不起。
  缘起急得直跺脚,恨不能上前制止他。
  “无妨。”洛襄声色从容,继续道,“她既已看见,与其任由她妄加揣测,不如我如实告之。”
  “此疾,便是我的泥淖,命中有此一劫。”
  “我亦是凡人,同你一般。唯有苦修精进,断绝恶念,方可证得菩提果,如莲生于泥淖,秽自去除,清净自在。”
  他的声音并无波澜,静水流深,却如惊涛骇浪从洛朝露的心头掠过。
  完美圣洁的佛子,竟也深处泥淖,为此痛苦不堪。如此可使得佛门动荡,与他荣辱相关的惊天秘密,他竟如此坦诚,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
  只是为了慰勉于她。
  可即便他一番安慰她的言语实在真挚动人,朝露始终没有忘记此来谈判的目的。
  他温热的怀抱近在眼前,淡淡的旃檀香息刹那间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闻到他熟悉的气息,数日来,朝露一直强忍着,此时终于鼻尖发涩,痛哭出声,落下泪来:
  “襄哥哥,我做不了莲花了,乌兹王庭的泥淖太深了……他们都欺负我,欺负我没了父王,欺负我母亲无能,欺负我三哥不在……”
  洛襄默默听着,没有作声。
  分明是锦绣堆里长大的金枝玉叶,记忆中乌兹耀眼的皎皎明珠,一朝被迫面对家破人亡,还为此成了伤残之躯。
  待她站稳,他登时松开了手。他不习惯与她触碰,那股陌生却又熟悉的香息令他无端怔忪。
  却被她拽住了臂弯。几息后,他只觉袖上濡湿一片。
  一刻前还如此骄纵蛮横的少女,此时在他怀中泪如雨下,像是一片无依无靠的落叶,凋零风中,落入他怀。
  洛襄有几分无措,轻叹一口气,用极轻的、几近不可闻的声音道:
  “别哭了。”
  岂料他话音刚落,她倒是哭得却愈发厉害,大滴大滴温湿的泪水汹涌而出,透过僧袍,渗入他的体肤。
  洛襄抬手,想要轻拍她哭得一颤一颤的肩,手指刚伸出,便收拢起来,缓缓放下。
  他只郑重地道了一句:
  “你父王于我,有养育之恩。今日你父兄不在,我暂代兄长之责,护你周全,送你出城,与你三哥相见。”
  朝露擦去眼泪,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抽噎一声道:
  “襄哥哥,你这是答应了吗?”
  洛襄背对着她在案前敛袍坐下,道:
  “当务之急,我会动用城外僧众帮你找到你三哥,送你出乌兹王庭。”
  朝露垂头。只要暂时借助佛子的力量,逃出乌兹王庭,也算迈出求生的一大步。其余算计,之后再可徐徐图之。
  洛襄拣起一小张黄麻纸,写下寥寥数语,将她写好的王庭布防图一并折起来封入函中,回身道:
  “此乃我亲笔手书,盖有我的印信。今日我座下僧人会入王庭为你父王作超度法事,我等困于佛殿不得出,烦请你将此信交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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