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藏得很好,是怕她担心。
  朝露为洛枭擦去手掌的鲜血,不经意抚过他手指上厚厚的茧。
  这双手教她骑马射箭,为她千里奔袭,无论前世今生,都想护她无虞。
  她撤回目光,定定望着邹云,道:
  “邹将军,我有一事相求,你答不答应?”
  “这……”邹云猜到了几分,硬声道,“臣身份低微,昔年殿下于臣有知遇之恩,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好一个肝脑涂地,”朝露站直了身子,盯着他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先与你说清楚,免得你将来后悔。”
  她昂首朗声道:
  “新王有令,三王子洛枭叛逃,捉拿归案者,赏百金;取其头颅者,赏千金。你可知晓?”
  邹云颔首:
  “臣知。”
  “王庭中盯着我三哥行踪的耳目不少,你救了他后若是被人发现,不仅没了今日功名地位,还身负死罪,或将一世流亡,你可知晓?”
  邹云回道:
  “臣知。”
  “既然都知道,你为何答应?”她微微侧目,望向他。
  少年抬眸,目光灼灼:
  “三王子殿下忠肝义胆,英勇盖世,绝非叛逃。且,臣有自信,不会为人察觉行踪。”
  朝露一笑。
  她三哥领乌兹王军,声震西域,自是有拥趸万千。
  邹云果然是李曜选中重用的人,不仅慕强进取,亦对政治敏锐,有是非之心,雄才伟略。
  “邹云,你听好。”她在他身前踱着步子,道,“之前佛殿大火,你未有来救我,是欠我一条命。我今日将我三哥托付于你,你送他出城,照料好他,全当还我一命。你可愿意?”
  邹云咬了咬腮。她不知道,当夜他其实违背王命军令,冒死前来救火了。
  可此刻,他却有几分庆幸,她并未发觉。
  他不再犹豫,回道:
  “臣,愿意。”
  “好。”朝露心下稍舒。
  夜色渐沉,子规幽啼。
  她蜷起手指,紧握成拳。
  心知佛子有难,她不能再耽搁了,便起身朝门外走去,却觉身间忽地一紧。
  朝露回眸,看到她的一缕裙摆被邹云拿着刀柄勾住。
  之前,他连她的衣衫边缘都不曾碰过,从未有过如此逾矩之举——可即便此刻逾矩,也只是用刀柄,而非徒手沾了她的裙。
  寥寥数个宫灯,萤火之光有几分凄迷,映在少年暗沉的眸光中如同星子点点。朝露听到他一贯沉稳的音色:
  “殿下曾对臣说过,不想被幽禁宫中,供人赏乐。殿下腿上伤口未愈,为何还要前去献舞?”
  语气冷硬,还有一丝,于他当下身份来说,不易察觉的狂妄。
  前世那位少年将军睥睨天下的凛然气魄,已在此时初显。
  朝露轻笑一声,反问道:
  “你以为,只要腿上受伤,就可以不跳舞,不供人赏乐吗?”
  她轻叹了一口气,走动间,裙裾翩然,轻轻拂过他的箭袖。
  “我父王故去,我三哥势单力薄。我在乌兹王庭一日,就要受制于人一日。我无一兵一卒,谁来护我?”她眉尖微挑,侧身看向他,问道,“就凭你吗?”
  邹云握紧了刀柄,刀身嗡嗡作鸣。
  他不愿看她身着舞裙,为人赏乐的样子。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劝住她。
  可此时,他却被她问住了,此刻之前脑中翻江倒海的思绪,不切实际的幻象通通被浇灭了。
  是了,他不过一小小禁军头领,听命于洛须靡,又凭何能护得她一世?她已无父兄,名震西域的绝色在乱世中只会沦为男人们争夺的物件。
  那么,有谁可以护她?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不可置信、不可思议的答案。
  一旦想通,佛殿着火那夜,她一切无端的行径在此刻有了解释。
  邹云气息初定,声音却沉了下来:
  “殿下今日着舞裙赴宴,是又要为佛子解围。”
  朝露不由侧目。少年人神思敏锐,她只需轻轻一点,他便开悟了。
  她看到他神色半明半昧,唯有一双眸子,炽烈般的亮。
  往日里,他的目光总是刻意避开她。今日,他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的舞裙,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好像如此定在她身上,就能让她走不了似的。
  见她不语,邹云又近一步,目色隐忍,沉声道:
  “殿下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要从筹谋多时的洛须靡手中救下佛子,何其不易,无异于以卵击石。
  朝露敛了敛衣,那缕柔纱便轻轻离了他的刀柄间,低低垂落。
  她声音很淡,容色却异常坚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佛子身在虎穴,她若不能同往,如何得利?在乌兹王庭,她和佛子的命运,就是捆绑在一起的。她这株菟丝花,唯有奋力缠上他粗重的树干,才能喘一口气,逃出生天。
  邹云没有再言语,默默为她让开了道。二人错身之际,他却再一次叫住了她。
  她回身,看到少年面色恢复了冷静,眼中却仍有不散的余热。
  “臣今日还有最后一问,”他望着她,开口道,“为何殿下一直都唤我为“将军”?”
  他明明只是个侍卫长,离这个他心底渴求的位置不可谓不遥远。
  朝露怔了一怔后,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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