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朝露摇摇头,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内。
  她神容笃定,淡淡道:
  “他佛心坚定,即便我百般诱惑,他也不会破戒。”
  洛襄心性执拗,在浮屠塔的那个月圆之夜,他意志清醒时,就不会以佛子之身占有她,决意必要还俗再与她共赴红尘。
  之后正式受封,更是不会逾矩。
  她想要看他成佛,去天高海阔,去践行他和她一道定下的,海晏河清的理想。
  “不瞒诸位,我命不久矣。”朝露垂着头,艰涩一笑,道,“待我的业障已消,他的劫难已解。他成了佛子,我会远离他。此后山高水长,不会再见。”
  众长老见她轻言生死,毫无惧色,纷纷目露哀恸,慨叹道:
  “佛陀曾以身饲虎,割肉喂鹰。女施主有此佛心,来世必将大彻大悟。”
  洛朝露含笑不语。
  她不求大彻大悟,也不求再有来世。只求他今生得偿所愿,圆满成佛,来世往生佛国,得道彼岸。
  朝露从蒲团上起身。长久的跪叩令她虚弱的身体有些晃动不稳。她轻咳几声,稳住身形,再双手合十对几位高僧依次行礼,仍是被武僧押着走出佛殿。
  天际骄阳似火,霞光映染,烟霏云敛,万千华光自云层泻下,大地赤金一片,瑰丽壮美。
  悠远庄严的诵经声里,洛朝露微微扬首,迎着旭日朝阳,灿灿霞光如金丝缎落满她的身间。
  恍若压在肩头的千钧重负已尽数卸下,她感到一身轻松。
  这一世,她不过是他的劫难一场。此行之后,以她一人的牺牲,可以救下战火纷飞下的高昌百姓,也成全他救世的理想。
  她偿还了前世的罪孽,没有辜负他救渡她两世的恩情。
  再没有遗憾了。
  ……
  高昌大寺,百丈金身释迦像巍峨矗立,遍地金光洒曳。
  自从正殿的佛像被搬走熔作箭镞,王城的信众只能参拜这尊仅存的佛像。
  几名信徒将供奉的瓜果和香火恭恭敬敬地置于佛脚前,伏跪叩头,无不虔诚。
  殿门打开,被武僧押着的洛朝露从中走出。
  所有信众见了她,登时站了起来,怒目而视,紧握拳头,围了上去。有人面露忿忿之色,有人怒骂一声“妖女”。
  绛袍武僧和高昌王军维持秩序,将人隔开。信众将手中的瓜果香烛朝她扔去,遍地糜烂。
  正殿门外,一处浓密的树荫下,佛门长老目送洛朝露被武僧押入水牢。
  互相对视一眼,沉默了一刻有余。
  树影婆娑,簌簌有声。俄而,一人开口道:
  “为了一个佛门颜面,如此待一个女子,是否太过残忍?”
  一人捋着白须,道:
  “女施主有慈心,对所犯罪孽想要将功补过,是她心甘情愿。况且,这三桩逆罪她本就犯下了。以此赎罪,消除业障,乃功德圆满。”
  另一长老双手交叠,覆在身下,道:
  “佛陀苦行数年,才终悟大道。我佛慈悲,愿渡能渡之人。女施主求仁得仁,也算心愿得偿。”
  唯独净空法师面露忧色,摇了摇头:
  “因果颠倒,今日所行,不知是对是错。”
  ……
  入暮之时,熙熙攘攘的人流已经渐渐散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寺中。
  佛子形销骨立,显得僧袍犹为宽大,空空荡荡地罩在身上。
  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他像是一道游魂,缓缓步入院墙之中。
  翻倒的香案已被重新扶起归位,断裂一地的供奉红烛已被收拾,碎裂的净瓶被扫了出去。佛龛前簇新的雕纹红烛重燃,瓜果依旧散着清香。
  一队高昌王军将士正坐在正殿一侧的地上,互相包扎身上被利器砸伤的血口子。他们愤愤不平,说起方才疯狂的信众如何群起而攻之。守城战中,他们曾与她数度并肩作战,忍不住站了出来,维护她才落下的伤口。
  那日,她来王寺助他熔佛造箭,亦是这般场景。
  无数信众围着她,谩骂于她,将手中的香烛、利器、石块都往她身上砸,怒斥她毁坏佛像,出佛身血,诅咒她下地狱。
  满目狼藉。今日是大寺月度的法会,人流密集,信众万千,这般惨相所见,她所受的屈辱不会比那日轻微。
  洛襄没有作声,提步向寺庙后山不为信众开放的水牢走去。
  那里本是戒律院,关押佛门犯戒弟子的刑房。
  数年前,他曾亲手将一犯了淫戒的弟子打入水牢,眼见一五大三粗的男人痛哭流涕,哀声求饶。
  洛襄一步一步走下郁郁积水的石阶,行至幽暗的地下,隐隐可闻远处水声汩汩而过。
  豆灯昏暗,潮气覆满石壁,水珠淌落他玉白僧袍,丝丝凉意浸透周身,他却如同毫无知觉,麻木的步履越来越急切,在积水的石砖上不断溅起一波又一波的水渍。
  隔着木栅,远远可见一道瘦弱不堪的身影被绑在水面中心的刑架上。
  一池死水微微晃动,溢出些许至地面,形成细流,渐渐散出难闻的朽气。
  黑沉沉的水面倒影出女子惨白的面容,蓬乱的乌发。
  洛朝露半身已被浑浊的污水浸湿,心头翻江倒海一般,意志似是要被这一池蚀骨的死水吞没,瓦解。
  她听到脚步声,沉滞地抬头,看到一道玉白的人影毫不犹豫地跳下了阻隔刑台的死水,飞快地淌水朝她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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