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她似是被说服了,手执他的袖口,松了开来。身子无力地瘫倒,倚在屏风前。她垂着头,嗫嚅道:
  “他从前说过,他想要去大梁的长安弘扬佛法,翻译经书……”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挺直了身,一步步走向他,像是穷途末路一般死死盯着他。
  “出家人不可妄言!”她变得气急败坏起来,口不择言地道,“你一定是嫉妒他。你嫉妒他辩才声闻西域,嫉妒他能著书译经,信徒百万,名垂千古,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僧人!”
  在她眼中,他曾经是这样的人么?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却始终没有笑出声。
  眼前的女子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一生气起来就跳脚,倔强得要命,像是一只家养的小兽,表面在甜蜜地舔舐,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
  上一回,这只小兽,最是浓情蜜意之时,亦狠狠咬伤了他,鲜血淋漓,至今未愈。
  他静静望着她,渐渐地,他的眼眶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莫名地发酸。
  许久,他回道:
  “他没有著书译经,也没有信徒百万,更不会名垂千古。”
  佛子背弃了佛法,确确实实已是个死人。
  她仿佛被这一句所震颤,止不住地在发抖。她明白过来后,巨大的茫然顷刻间攫住了她。
  一直凝在那双明眸里的泪,终是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似是不敢再看他,低声哽咽道:
  “是我害的。”
  像是在向他确认,又像是自言自语。
  在乌兹王庭之时,已见过太多次她的泪,由是,他分不清今日的泪有何分别,到底又有多少真情。
  他也不愿去细思,去追究,刨根到底。
  无论真情还是假意,他从心底里实在憎恶她所流露的愧疚。
  他想要的,分明不是愧疚。
  “娘娘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唤她“娘娘”,俯身下去,低声道,“前事已矣。若还要执着,只会害人害己。”
  一语如同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的话,闻之,残忍又无情。内里,却是最后的柔情。
  西域和长安从前从无互通,近日西域初定,通路方开,若是她一意孤行想要找他,被有心人察觉,扒出她曾在乌兹色诱佛子一事,她在宫中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为艰难。
  她好似被他窥到了不可与人道的阴私,惊恐地望着他,既是屈辱又是狼狈。
  在她惧怕的注视里,他收起被她揉皱的怀袖,恢复凛然如初的神色,转身离去。
  一刻都未有回头。
  原来,她还记着他。
  可他宁愿,她早已忘了他。
  ***
  那一日过后,北匈再度入侵,边关告急,他自请离开长安,与大将军邹云远赴大漠,抗击北匈。
  哪怕经久克制,惯于隐忍如他,竟也会在她提及佛子之时,露出一丝无法压抑的情愫。
  他不能放纵自己。也没有资格放纵自己。
  缝隙哪怕再微小,一旦裂开,破绽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将人吞噬。
  天山漠北,南昆仑、北祁连,山下瀚海八百里,八百里瀚海无人烟。
  行军艰难困苦,风餐露宿,时常迷失向导,或许全军覆没,死在大漠风烟之中。他却因为远离宫阙,远离她,而觉得心安无比。
  其中一夜,筹备多日的突袭北匈营地得手,战事接近尾声,一切顺利,可主将邹云却浓眉紧锁,不曾展颜。
  少年将军将军一身银甲,在中军帐前独立良久,塞外的大雪如鹅毛纷扬,落满他的肩头,剑眉浓睫都覆上一层白霜。
  作为从不饮酒的主将,当夜却拎着一壶酒,踏入他的帐中,闷声饮酒不语,身上簌簌的积雪经久不化。
  他才得知,原来是从遥远的长安传来消息,盛宠之下的姝妃竟然“病”了。
  许是春寒料峭,寒意未散,她伤了风,病得不轻,缠绵病榻数日,独居宫中,未有见人。
  可根据明霞宫的内侍说,她这一病,好像脑子也病糊涂了。前日,她不仅朝圣驾的探望冷眼,还拒绝陛下当夜留宿在明霞宫,之后,更是公然抗旨不遵,不愿入夜去勤政殿侍奉。
  毕竟,当今皇帝的勤政殿,连皇后未经传召都是进不去的。这本是独属她一人的殊荣,她在宫中傍身的筹码。
  她说不要就不要了。
  一个昔日的宠妃跌下高台,在宫中是如此喜闻乐见,以至于谣传愈演愈烈,说她本是北匈的细作,用西域妖术蛊惑了陛下。
  陛下年富力强,又是真龙天子,有龙气在身,轻而易举破了她的妖术,所以大梁的北匈战事才最终得胜。
  无稽之谈,却为人津津乐道。
  听闻陛下也生了疑心,不再踏足明霞宫。唯一一回难得前去看望,她却惹得龙颜大怒,当下就被幽禁宫中。
  她一异族,已经不会有子嗣,背后又无势力,如此令龙颜大怒,必将为陛下厌弃,最后只会沦落冷宫,成为废妃。
  邹云知他是出家人,从不饮酒,也不勉强,最后独饮喝醉了,倒在他的榻上,一夜都在喃喃自语,甚至用唇语轻声唤她的名字。
  他将人安置,默不作声,彻夜在案前往长安送去几封信。
  帐外一夜大雪,他的帐中灯火微茫,火苗在他冷肃的面上投下缱绻柔情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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