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郭发来到齐家的时候,那里已经搬空了,像是一场梦:“我操。”
他四处打听,邻居们纷纷都不知道父女俩的去向,他骑车来到博雅书店,收银员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女人,柳山亭告诉他,半个月前,齐玉露就辞职了。
“我操,她说什么了?”
柳山亭说:“什么也没说,连那个月工资她也不要了。”
“她去哪儿了?为什么辞职?”
“你问我?人家是自由人,我管得那么宽,你不是他对象么?”
郭发一语不发,柳老板说得一点不错,他好像从来都不了解齐玉露,即便这一年来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这一户来自外地的人家,没有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她一个人,会去哪里?郭发来到车站,人流如织,他终于领会到什么叫做人间蒸发。
“15床家属!郭发!”
郭发猛地惊醒,跳起来揉了揉眼睛:“在呢!”他已经连续乱梦太多天了,各种各样的结局,各种各样的甜蜜和离别,让他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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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悄悄过去,齐玉露肚腹隆起,胎儿发育良好,却还是没醒,那小生命的跳动像一个讯号,给了郭发更大的希望。
怎么样去形容执着,那便是即便是医学在敲打着最后的丧种,也不会放弃。
这些天来,郭发总是看着齐玉露的脸发呆,她不是完全死寂的,有时,也会微皱眉头,鼻头和眼角也会轻轻抽动,有时,他焐热自己的手,探进被子里,摩挲着她的小腹,手掌能感受到清晰的胎动,有力而决绝,似乎在于自己打着招呼。
他期待着,她醒来的时刻就是下一秒,那是不会落空的。
郭发回想自己这三十来年的人生,昔日向神明上苍许过的心愿一件都不成,在乎的人全都留不住,他却愿意相信自己的运气会在这时候奏效,那来自西方的耶稣,一定会救他的。
他每天都带她晒太阳,为她涂乳霜,防止皲裂和褥疮,因此她的皮肤和毛发闻起来有阳光的香气。
地上的积雪一点一点融化起来,立春了,他轻轻地说,用他腰带钥匙链上的指甲钳为她修剪指甲,又轻轻地为她翻身。
第65章 地久天长(四)
每天照常雷打不动,郭发自顾自地对她床上的人说着话:“我前几天学了一首歌,可好听了。”
他慢慢地唱起来:
“还没好好的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
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着手……”
郭发的嗓音很粗犷,唱起这首悠缓的歌,竟然别有一番味道,他紧紧抓住她的手,粗糙残损的手掌捂热那两枚冰凉的金戒指,就像歌词里那样,他要选择抓住不放手,她一定会醒来的,盛大的夜晚,只剩两个人,他们会一起坐在月亮上,看透风景,细水长流。
隔着门上一方窄窄的毛玻璃,龚大夫默默地在病房外看着,这个年轻人像个常客一样驻扎在这里,上次,送走了母亲,这次又要送走爱人,和肚子里的孩子。
几位医师都说,这个女孩活不过几天了,可却又活了一周,一周,又是一周,是求生的意志在支撑她孱弱的病躯。
这一次,或许希望会主宰一切。春天,转眼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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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瞅瞅,多好啊,这小两口。”
柳山亭来了,他递来一网兜水果,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
郭发诧异地抬起头:“什么风把柳老板给吹来了?”
“我咋不能来看?小齐是我们解放书局的模范,”柳山亭放下慰问品,又从上衣兜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再说,大上个月工资我还没给小齐开呢。”
郭发一笑:“柳老板你这人能处啊,以后八卦站加点劲儿,给我们玉露多发扬点光荣事迹。”
“那是必须的,都是自己员工,”柳山亭一望那床上的人,瘦了一圈,颧骨突出,苍白得令人陌生,眼角不禁闪烁泪光,“那啥,你没事儿给小齐放点儿音乐听,她上班的时候没事儿就用我那匣子听歌儿。”
“嗯呢,我不单给她放歌,我自己还给她唱呢。”
柳山亭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深望齐玉露一眼:“我老伴要走那阵儿,我也是这么照顾她,胡子都不记着刮,忙前忙后的,饭有时候都没吃。”
郭发忽然想起这位书店老板倒是始终独来独往:“她肯定能醒,我等着。”
“我年轻的时候不乐意说话,嘴紧,那些好话都没来得及和最亲的人说,她瘫了,都不记得我了,我才想着和她多说点话,想想那时候,真是后悔。”
“现在能说话了,都成太平第一大嘴了。”郭发哈哈大笑。
柳山亭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小齐是个命硬的孩子,我会看相,你也是个重情义的情种,老天不会辜负你们这一代的。”
“谢谢柳叔。”郭发心头一热。
“孩子,我这几天把我那书店兑出去了,开春我就跟我儿子去省城住了,小齐醒过来的时候跟她说一声。”柳山亭说足了心里话,轻轻地离去。
郭发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将近半年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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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玉露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境,仿佛漫无边际的原野,一片纯白之境,,哪里都看不到尽头,踏破了双脚,刺伤的脚板,血淋淋的痕迹迤逦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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