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 第66章 别怕
黑云压城城欲摧。
明明是夏末时节,阳光却躲在了乌云后,连续数日都是淫雨霏霏。
蔚然一个人走在阴冷的巷子里,心情像天气一样阴沉沉。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不记得自己去哪儿来、又该往哪儿去。
他漫无目的地茫然地向前走着,忽然想起一些浮光掠影的碎片:游戏结束时屏幕上弹出的红色、观众失望的面容、教练阴森的脸……
他还在如提线木偶般朝前走去,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一只手扶在鸭舌帽的帽檐上,遮盖了大部分面容,低着头朝他走来。
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像是被施了咒术似的停下。随后的一切似乎都失序了:女生的尖叫、掉在地上的烟头、黑色的疤痕……
庄亦楠在睡眠中,被蔚然的喘气声唤醒。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条件反射地把睡在旁边的人揽进怀里:“然宝……怎么了,然宝。”
蔚然整个人如同被雷击般,在剧烈的颤抖。他仿佛失了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气,嘴里还在念念有辞地说些庄亦楠听不懂的话。
庄亦楠凑过去听,发现他说的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庄亦楠心中大恸,柔声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蔚然不答。
蔚然失焦的瞳孔中流下一颗清澈的泪珠,滴落在棕绿色的床单上,晕出深色的痕迹。他翻了个神,把头埋在床上,不一会儿床单上深色的瘢痕就漫溯开来。
庄亦楠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只能像哄睡不着觉的小孩子那样,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低声细语地安抚道:“然然,别怕……我在呢。”
约莫十分钟过去,蔚然才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呼吸。他像是才从一个人深陷的梦魇中醒来,注意到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颇有些赧然。察觉到自己在无意识地流泪,他更觉尴尬。
条件反射地想通过曾经习惯的方式来止住鼻酸的冲动,他伸出手朝大腿摸去,想用力掐一把——这样痛感会覆盖鼻腔的酸意。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爸爸就会在他流泪的时候掐他的大腿,用眼神制止他“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要在爸爸的朋友面前丢脸”,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会在铃声响起时分泌唾液一样,他学会了自己摇这个控制泪腺的“铃铛”。
在他最痛苦的那段时日里,他的大腿总是青青紫紫的。黑子总是说他输了比赛、在别的队友都在嚎啕大哭的时候面无表情,却不知比赛场的桌子下,他用全身的力气掐住大腿,这才止住泪意。
那时候他在想——
爸爸妈妈会看我的比赛吗?
他们会觉得我输了比赛还在哭,很丢脸吗?
现在的蔚然察觉到庄亦楠带着几分怜爱的视线,也觉得很丢脸——这几年来就掉过这么两次眼泪,可是每次都被他撞到了。
可他的手才刚刚伸到大腿上,就被庄亦楠抓住了,后者瞪着他:“不许。”
庄亦楠上周刚询问过队伍配备的心理咨询师,被告知会有很多来访者在之前受到创伤后,通过咬自己、掐自己甚至割自己的方式来减少心中的痛楚。
可是他怎么忍心蔚然用这样自虐式的方式来减缓痛苦。
蔚然道:“我不痛。”
庄亦楠只是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没吭声。
大腿已经被掐得青青紫紫的,怎么可能不痛呢?
可在蔚然心里,这点痛确实算不了什么。他想起在他受伤住院的那段时间里,他想拿毛巾洗脸,用尽全身力气,却拧不干一条薄薄的毛巾。
他像是在和毛巾置气一样,站在镜子前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拧毛巾。可毛巾依旧湿淋淋的,水一滴一滴向下滴落,就像是命运对他的挑衅。
伤口因为过度用力,如同又被刀割开了一般疼痛,可他就像感觉不到一样,颤抖着手一次又一次试图拧干毛巾——直到护工意识到不对来敲门。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在无意识地颤抖。他想自己现在一定很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庄亦楠。
可庄亦楠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像抱自己的宠物一样,一下子顺顺头发,一下子摸摸背,一下子捏捏手,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道:“别怕,我在呢。”
蔚然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泪意又开始上涌。
爸爸在看到他哭的时候会掐他,意为让他停下;妈妈见他摔倒也只是冷眼看着,让他自己爬起来——不是说爸爸妈妈不爱他,可他们的爱是严格的、沉重的,将他画地为牢。
他从来没有被假人辞色、好声细语地被对待过,也不会有人像对待心头至宝那样拥抱着他,在他沮丧难过地时候,对他说一句“别怕,我在呢”。
温柔是比冷酷更有效的催泪剂。
过了许久,见蔚然稍微好了一下,庄亦楠才温声道:“是做噩梦了吗?”
蔚然点点头,神色看上去有点呆。
庄亦楠神色有些若有所思:“总是做噩梦吗?”
蔚然又点点头。
庄亦楠伸出左手,怜爱地摸了摸蔚然的头发,又轻轻抓住了他的小腿:“在我们老家,小时候做噩梦的时候,外婆就会摸我的脚后跟,说这样就不会被梦魇着了。”
说着,他轻轻摩挲着蔚然的脚后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