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好像平时的生活里从来没人听她说话似的，她是把陌生人当成了树洞，莫名其妙地就开了话匣子。
  她说她什么都做不好……长得不漂亮，考试考不好，没有好朋友，也没弟弟妹妹讨爸爸妈妈喜欢。
  她嚎啕大哭：“我也就只会打游戏了——可是现在，我连游戏都打不好了。”
  蔚然看着她，忽然好像透过层层时光，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在人均清华北大的实验班，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别人的自己；永远达不到父母期待，就算做得再好，也从来不会被夸赞，只会被苛责的自己；因为数不尽的课外补习班而没时间和朋友相处，最终被孤立的自己；像一个闷葫芦一样不会表达感受，被亲人朋友嫌弃无趣的自己。
  于是他像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把自己沉浸在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他可以不用憋出客套话和陌生人寒暄，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路人队友的赞扬和崇拜。
  游戏里光芒万丈的他，和现实里沉默冷淡的他，形成鲜明的对照。
  他在现实中缺乏的东西，都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找到补偿。
  慢慢地，两个世界的他融合在一起，才组成了真实的他。
  对于父母来说，所谓“打职业”不过是换了一种说法的“玩游戏”，可对他来说不是——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坚持当职业选手的原因。
  他忽然有点好奇，那庄亦楠呢？庄亦楠是为什么要打职业呢？
  毕竟在他了解的信息里，庄亦楠高中时候的成绩也是在班级里名列前茅的，至少上个不错的大学绰绰有余。
  他偏头去看庄亦楠，却见他也有些出神地在沉思，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
  这时，他听到女孩的手机里传一个少女的声音：“你不是说能带我们赢的吗？”
  少女的声音没有什么指责的意思，只是语气平淡的陈述事实，但本就在抽噎的女孩听到这话，瞬间哭得更大声了。
  不过她没有开麦克风，和她三排的朋友也不知道她现在正在哭泣，另一个男声小声吐槽：“她不是最喜欢在班上吹她王者荣耀多牛逼多牛逼吗，这都打了几把了，一把都没赢。”
  “没这个实力，就别装逼呀。”他说道，“说自己能打到无双王者，结果钻石局都带不赢……成绩成绩不好，才艺一窍不通，游戏也这么菜，你干什么事干得好啊？”
  正在哭泣的女孩开始打字，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晕出光圈，和朋友们打字：“再来一把，我肯定能带你们赢。”
  蔚然站在小女孩的身后，看到她选定的依旧是中单海诺，她补兵、消耗血线的手法不错，只是毕竟从来没经过系统的训练，意识上有些落后。
  他轻声指挥道：“对面打野是李白，前期特别弱，大概率是蓝开。你疯狂点集合信号，直接带着辅助进他红区，他没办法的。”
  泪眼朦胧的小女孩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犹豫。
  “相信我们。”站在他旁边的庄亦楠也张口了，他言之凿凿地说，“让李白这英雄发育起来，你们这把就难玩了，所以你前期必须限制他。”
  似乎他们表现得太过自信坚定，小女孩便听了他的话，疯狂打信号让辅助和她一起进对方红区。这个段位的对手根本没有要帮打野守野区的意识，于是她的海诺一个人吃了大半片红区。
  “这个游戏看似最重要的是杀人，其实最重要的是经济差，有了经济差之后随便打都能赢。你看，你偷了李白一个红，相当于他亏了100块，你赚了100块，经济差在开局两分钟拉开了接近两三百。”庄亦楠道。
  蔚然点头赞同：“所以这个游戏玩中单的思路，一定是能进对面野区就进野区，实在不行抓边，最不理想的才是在中路当地缚灵。”
  庄亦楠教她反野，教她蹲人，教她卡对面转线的必经之处。
  经济差如同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海诺射出的神杖不再是刮痧，而成了刮骨，这把很轻松地拿下了。
  海诺的战绩是“12-0”，典型的乱杀局。
  听筒里，她的朋友们不好意思地夸赞道：“怎么忽然这么猛了。”
  听到他们的赞扬声，小女孩总算破涕而笑。
  有些孩子在现实中得不到任何自信心和成就感，才会跻身于游戏的世界中。可世人只会指责他们的网瘾，却从不思索背后更深层次的原因。
  女孩的妈妈带着弟弟妹妹们从摩天轮上下来了，她冷淡地走到女孩面前：“你走不走？我带他们先回去了？”
  女孩站起来，收起手机，闷声跟在妈妈身后，一句话不说。
  “动不动就哭着跑，骂你两句怎么了？我给你吃给你喝，骂你两句你还委屈上了？我看你现在脾气变得越来越怪。”女孩妈妈教训道，“一天天就知道玩这个破手机……你到底有什么用啊？废人一个。白眼狼，真是白生了你。”
  太阳渐渐落山了，夕阳染红了大半片天空，映在慢慢走远的一家四口身上。女人怀中抱着小男孩，手上牵着小女儿，却把大女儿一个人抛在身后，头也没回。
  女孩只好一个人孤零零地跟着妈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神情落寞，仿佛被全世界遗弃。
  庄亦楠看着这一幕，微微有些出神：“她好可怜。”
  蔚然沉默了一下，努力让自己语气正常：“你耐心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