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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你若出事,我没法交差,仅此而已。”
  重尘缨眉眼一抬,对这番说辞不置可否,他还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了声喊。
  “相爷!”不远处的刘文尚情绪激烈,他刚昏昏沉沉地从眩晕里醒来,便看见姜进海被众人围堵着缓步向前,手腕上还扣着锁链。
  他急得上火,满脸都涨得通红,慌忙撇开搀扶自己的人就要往前奔。幸有旁边的两个玄甲卫眼疾手快,在他扑向姜相之前连忙拽住了他。
  姜进海脚步一顿,侧过脸,仅隔着一堵人墙的距离,直直望进了他轻微发颤的眼睛里。
  为什么?那无助的年轻人一定是在这样问,歇斯底里地问。
  但这无声的质问只存在了片刻,因为泪水已经浸没瞳孔,此刻泪流满面。
  姜进海深呼了一口气,原还清淡如许的眼睛忽然便浑浊了光亮,显得尤为苍老。
  他本不想说什么,可又必须说点什么,因为他知道宴玦会听见,所有人都会听见。
  “文尚,回去吧......”姜进海语气缓慢,深深望向了柳文尚,“是老夫对不起百姓,更对不起你......”
  他垂下视线,不忍去看柳文尚摇摇欲坠的眼神。可那道目光却如烙铁一般实在灼热,哪怕不去对视也依然能感受到裹挟着悲切和绝望的浓烈痛苦,如何也避开不得。
  于是,姜进海停顿片刻又掀起眼皮,再次迎上了柳文尚的眼睛。
  老者的瞳孔是没有雾的灰空,没有风的沙场,没有人的荒原,宁静祥和到让人恍惚一滞。
  唇角明明没有弧度,可柳文尚看得出来,姜进海是在对自己笑。
  一个极为浅淡却和蔼的笑。
  释怀的笑。
  “走吧。”
  姜进海转过身,不劳玄甲卫催促,便兀自迈开了腿,主动走在了最前面。
  柳文尚注视着姜进海离去的背影,伸手想要去追,却再次被面前的两个玄甲卫拦了下来。
  “放开!”
  他忽然爆发出一声厉喝。
  谁都知吏部尚书性情温顺,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脾气,平时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更别说同人争辩了。
  而这一声高喝,让那两个玄甲卫齐齐愣了神,也让众人齐齐盯向了他。
  连姜进海也短暂回过了头。
  “扑通——”
  柳文尚忽然跪了下来,两手撑在地面,手肘弯曲,把头低得很深,几乎要将整个脑袋都埋进泥里。
  这一跪,久到近乎是信徒的虔诚叩拜,久到姜进海摇头长叹一声,再次转身离开。
  他如石像般跪伏在院中,周身的嘈杂和喧嚣皆被推远,只剩一席孤寂只影。
  好似一块削蚀拉朽的老山,屹立在无人之地,寥寥巍峨。
  广阔,震撼。
  重尘缨少历这种场面,更罕有这种感觉。
  他站在远处神色微动,把眼皮敛下来,难得语气正经,问道:“柳文尚和姜进海是什么关系?”
  “先生和弟子的关系......”宴玦音调平静,除了柳文尚跪下时的一愣神,似乎对眼前这幕并没有太多感触,“当年柳文尚赴京赶考,一举便得魁首,却因为京中无人而遭到嫉妒、多遇暗杀......相爷不忍明珠蒙尘,便收做了自家的关门弟子。”
  重尘缨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没有血缘,没有利益,也能如此发自肺腑,情深义重吗?”
  “人和人的关系可不止有血缘,不止有利益......”宴玦懒着音调,鲜有耐心地解释了起来,“文人多风骨,书生厚情怀,比起我们,他们才更像个人。”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动和重尘缨聊起除了公事和调情之外的东西。
  重尘缨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因为那一跪带来的悸动震撼在某一瞬间消失不见,他抱着手臂,看向了宴玦:“我们这种人?”
  嘴边挂着笑,似是无心的调侃:“听上去你和我一样,同样不能理解这种关系......”不待宴玦说话,便自顾自地分析起来:“我是从小到大就没接触过几个正常的活人,环境不允许,勉强能算是情有可原.......”
  “可你,堂堂云麾大将军,世人心中大义凛凛的英雄,怎么也无动于衷......总不能是见多见到麻木了吧?”
  那戏谑的玩笑话落进耳朵里,却让宴玦瞳孔一怔。
  随心所欲的亲昵久了,他竟一时忘了重尘缨的眼睛有多毒,仅需只言片语,就能从话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找到别人所隐藏的东西。
  他压着眼睛,藏住心底那异常的波动,装做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那你觉得我该作何反应?”
  “和他一样痛哭流涕,难舍难分?”
  “自然不是,我可舍不得见你哭......”重尘缨接得干脆,随性的语气没有丝毫犹豫,“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
  宴玦斜着眼睛睨他一眼,神情冷淡没有搭话,脚步往前一迈,便扔下人朝玄甲卫的方向走了过去。
  重尘缨立在原地,看着那道背影逐渐走远,眼底的笑意却越加明显。
  他似乎有点猜到宴玦的秘密是什么了。
  “起来吧,”宴玦将柳文尚扶起来,话里是在劝慰,眼睛却又紧紧盯着他的脸,“相爷劳苦功高,全心为民,若说他背叛北洲背叛人族,怕是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我既然接了此事,便定会查个清楚,绝不会冤枉了相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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