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听说当年阁下的名额就是被他抢了。
  曼努埃尔合上门,走到艾维斯床前。帝国军校的人都是单人病房,正好给他留出了审讯的空间。
  他两巴掌抽醒艾维斯。
  望着艾维斯由迷茫向惊恐变化的眼神,曼努埃尔露出个微笑。
  对,就是这样,恐惧我吧。
  他弯下腰,粗暴地把人从床头拽到地上,让他与报警器隔开。
  曼努埃尔轻快地说:“让我们来谈谈你和燕同学的事吧?”
  细而长的刀浮现在他的十指间,虫翅上的鳞粉闪着妖艳的红。
  艾维斯惊恐地连连摇头。
  ……
  十几分钟后,曼努埃尔离开房间,衣装整齐,甚至没沾到一滴血。
  副官从后面跟过来:“监控已经处理好了。”
  曼努埃尔颔首。
  他用丝巾仔细地擦拭干净手指,忽然莫名问:“你觉得,该怎么摧毁掉一个人的归属感?”
  毁掉他深信不疑的过去足够吗?
  毁掉他在人类社会上的锚点可以吗?
  *
  几分钟前,曼努埃尔从艾维斯嘴里问出了当年的内幕。
  他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当年的蹊跷——虫崽幼年期误食柱状丝菌会发生很剧烈的反应,甚至会短暂退化出虫态来保护自己。
  当年燕屿的养父,在给他喂下那口菌菇肉丸后,到底目睹了什么?
  ……会是一个浮现出虫态的小孩吗?
  曼努埃尔在艾维斯的哀叫声中闭上眼,他幻想自己来到了十几年前的那天,幻想自己是那个年轻的军官父亲。
  那个年轻的军官看见自己怀里的孩子显露出死敌的特征时,他在想什么?
  代入到虫族,如果是他,他看见自己怀里的孩子是一个人类——呃,人类应该没什么威胁性,最大可能是被吃掉,那换一个——假如他抱着的是一个成了精的柱状丝菌。
  呕!感觉来了!
  曼努埃尔开始觉得恶心和厌恶了。如果是他,他应该会第一时间清除掉这个会对他们族群带来巨大威胁的东西!
  事实上,回到那一天。
  养父也是如此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的。他整个人都在养子显露出虫族特征后僵住了,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变得诡秘莫测起来,让他有些不能理解。
  ——他到底养了个什么怪物?
  他所在的部队不是面向虫族战场的,他没有跟虫族作战过。可是战报每天都在更新,更新今天与虫族交战又有多少战士牺牲。
  里面有他敬仰的军官,有他熟悉的同学,有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那都是他的同胞啊!
  这个小小的孩子,在显露出虫族特征后,刹那间变得面目全非了。这真的是他记忆里的孩子吗?
  他抱起这个小孩,像抱起了同胞的血海深仇。
  ——如果我的孩子长大了,是不是也会成为刽子手中的一员呢?
  在巨大的眩晕中,他眼前浮现了军事法庭,浮现了亲人与战友的尸体。在这幅人间惨剧之中,有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站在原地,满身是血,亲昵地叫他父亲。
  怀里的孩子因为过敏开始发烧,烧得通红,烧得浑身滚烫,温度通过紧贴的皮肤也把他烧起来了。
  他好绝望。
  他想,要是就这样把他们都烧死了就好了。
  养父呆呆地望着自己军装上闪闪发亮的勋章。他走进了厨房,把剩下的高红菌拿了出来。静静地看着床上因为发烧而啜泣的养子。
  ——只要把剩下的菌子给他吃下去,他是不是就会死?这个错误是不是就会到此为止?
  没事的,他可以说这是一场意外。意外的过敏使养子死亡,连过敏源的来历都这么偶然,儿童保护组织都找不出什么问题来。
  他捏开了小燕屿的嘴,另一只手拿着仍有活性的高红菌。
  喂下去,这个错误就结束了。
  可是,就在那一刻,小小的孩子抓住了他的手,睁开信赖的眼睛看他,喊:“爸爸。”他以为养父在给自己喂药。
  养父如遭雷击!
  反天性的爱与基因中的憎恨一起撕碎了年轻的军官。身为父亲的爱,身为军人的天职,一起把他的心绞烂了。
  他手一抖,像扔掉一个噩梦一样,远远地扔开了可以杀死虫族的毒药。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抱着孩子,仿佛无力承担命运的重压,蜷缩起背脊,痛苦地无声流泪。
  所以,他在日记中写到——[我是个失职的父亲。]
  我想要杀死过我的孩子。
  ——[我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错误,所以我选择了隐瞒。]
  我没有杀死我养的怪物。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个保险培养皿,把剩下的高红菌装了进去,既让它不能与外界接触,又让它一直保持活性。并把这个潘多拉的魔盒藏在了自己的房间。
  ——他是想警醒自己?还是预备着有朝一日继续谋杀自己的孩子?
  谁也不知道。
  一切都随着他的意外牺牲成了永恒的谜题。
  但是没关系。
  曼努埃尔甜蜜地想,既然是自己第一个发现了这个秘密。那他就只能是预谋杀死养子啦。
  如果父亲曾为了人类谋杀过自己,那么燕同学还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当一个人类吗?
  他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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