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直到沈珺尾音上挑地借她话语反问:“如何?”
  九尾这才接着道:“有劳仙君入地府寻她,我便为仙君放了那些生魂。”她说完指尖在洛肴执杯的手背轻轻划过,“仙君身侧既有鬼修在,入地府不算什么难事吧?”
  洛肴悠哉得像在观戏,可惜被他观赏之人情绪太平太淡,没什么看头。
  沈珺微微颔首:“言之有理,但对本君而言并非别无他法,本君为何要应?”
  九尾冁然一笑,缓缓吐出二字:“机缘。”
  饶是沈珺再淡定从容,闻言也冷颜松动,如一只蚂蚁将假面撬开了一条细之又细的缝。
  九尾语罢再次幻化为那位婀娜女子,软肢轻摇,袅袅音律渐起,她缥缈空灵的嗓音叠合着乐女唱词:“...南柯一梦终须醒...浮生若梦皆是空...”
  最后下句像一滴雨丝落在耳廓那样又轻又凉:“漌月仙君,你我终究是一样的...镜花水月...皆为宿命呀。”
  九只狐尾猛地将他们包裹其中,眼前刹那白雾障目,汹涌着将薄纱、将舞女、将阁宇通通吞噬。
  待再散尽时,哪有什么亭台楼阁,海市蜃楼般凭空消弥,唯留荒芜山野之色。
  洛肴指间掐着寻诀,分神问沈珺:“她方才同你说什么了?”
  沈珺摇摇头说没什么,又说:“她困囿生魂百余年,因果之轮压在她身上,已近油尽灯枯,否则即便在幻境之中也不好应对。”
  “她所说之机缘...”
  沈珺接道:“在前方。”
  入目大约一百五十尺处有一株古槐树,枝叶葱郁,植根盘错,怕是已生长千年了。满树红绢风中摆动,翠与赤相映,明艳得生机勃勃。
  而在槐树之下,赫然有一方石色如墨的幽深古井,苔藓遮盖了石上大半篆刻,残存依稀似是芙蓉静卧,隐隐透露出些许寒凉。
  洛肴诧异:“这是...”很快他反应过来,但仍是有所迟疑到:“撷月盏?”
  第0017章 立夏
  洛肴知道话本不靠谱,但也没想到这么不靠谱。他在井边探头探脑地琢磨半晌:“这便是九尾在此处设置幻境的缘由?”
  “貌呈卧莲色若玄水是假,可阴时十五夜盛月华,饮之可通阴阳是真。九尾要想寻人魂魄,自然不希望计谋泄露,可惜妖物无缘入地府。”沈珺只看了古井一眼就移开目光,反倒细细看起槐树上红绢来。
  洛肴在心中一算:“今夜便是阴时十五。”
  他唇角衔起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有所指:“漌月仙君,真巧?”
  沈珺头也没回,反问洛肴:“半吊子鬼修,用剑的反应可却比本君还快?”
  洛肴心知沈珺是指听风寨时自己为救景昱情急之下的那一刺,暗骂这仙君果然人精得很,还暗搓搓地记了这般久,连连摆手装傻:“我的剑道水平连杀猪都费劲,仙君可别折煞我了。”
  沈珺倒是令洛肴意外坦诚,“初识不过一日,各自有所保留再正常不过。却月观抵达涂山的日程是在我预料之中,但遇见你确属偶然。”
  听闻此话,又想到他们幻境中也算同患难的经历,洛肴总在心间吊着的一块揣度之石终究安然地落下去。他话锋徒转,勾勾小指道:“仙君还记得答应的八十文钱么?我可都记着呢,还说要成倍。”
  沈珺随意点点头:“从你欠我的一万三千两里扣吧。”
  洛肴:“......”
  什么威严燄然、什么琼树玉枝,他再也不会上当了!
  洛肴默默不悦了半柱香,甚至对九尾所为缘由的兴趣都散去不少,沈珺唤他时还在兴致缺缺,装作耳朵不好使:“啊?你说什么?”
  沈珺无语,重复道:“我说找到了。”
  洛肴:“啊?”
  连沈珺的沉默都通灵性地在空气中翻滚出一个白眼,他从随身的物件中摘下枚玉坠,往洛肴手中一掷:“耳朵治好了?”
  洛肴稍稍把玩,笑眯眯地收入囊中,“仙君请讲。”
  “我找到幻境中那位姑娘生前所系的红绢,要想知晓九尾与她有何渊源,当年又发生了何事,洄源溯昔即可。”
  洛肴颇有些疑惑:“你何时知晓她名字的?”
  沈珺面色未动,眼稍却微弯,这大概是仙君自己也未意识的习惯性举措,每当他露出这个神情,洛肴都觉得他下一句话不会太悦耳。果不其然,沈珺在水之湄般的清冽嗓音于耳边响起:“当你忙着犬吠之时。”
  洛肴旋即只觉犬牙痒得很,咬牙切齿地接过沈珺递来的红绢,隽秀字迹书着“祈岁岁平安”,署名为“立夏”。
  洛肴细看片刻,从袖中内袋取出一张符篆,顶着沈珺两道“狡兔三窟”的审视目光讪讪道:“以备不时之需...”
  “看来仍是本君搜查不周。”沈珺端着派一清如水的架势。
  “仙君,你可把我全身都摸遍了。”洛肴怨言语间只顾垂首摆弄着符篆,遂没看见沈珺不自然的神色,不然免不得要挪揄一番。“时岁已过太久,洄源溯昔未必有作用。”
  他咬破指尖,以血作墨,在符纹上改动几笔,“通灵符。”
  两人目光相接,沈珺略微颔首。
  符篆与红绢紧贴,血引如勾丝抽线,一圈圈缠绕于上,纸与绢很快融为一物,倏地自燃成细碎的灰烬。
  再待眼一闭一睁之间,周匝场景已全然转变。
  抬眼望去是广袤山野,百余年前的落暮霞光淌过眼睑,留下温润的热意,簌簌风响一下将天地绵延得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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