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万物有灵...”
  洛肴自目眩中猝然一惊,“什么?”
  景昱重复道:“那虺蚺甚是擅长此阵,或是不好对付。”
  “现下他也算尚在明处...“洛肴咬破舌尖,收摄心神,“倒可备不虞之患。”
  此时正途径藏书阁,两人短暂的谈话适时中止,景昱停下来向阁前的同寅施了礼,“言溯师兄。”
  言溯应声后亦向洛肴微微颔首,而后对景昱道:“正好,映山长老吩咐隔日抽检《通玄真经注》,你来协我将书简集拾回鳣堂吧。”
  “可是...”
  景昱正略有夷由,洛肴远远窥见映山那道袍一角,足下稍动,避过身形道:“罢了,你们映山长老防我跟防贼似的,仙君方醒不久,定是难免疲倦,明日再议不迟。”
  洛肴赶在映山踱出门前趁早开溜,免得平白遭受一通冷嘲热讽。
  门扇开合时蹿进些许凉风,沈珺从卷帙中抬起眼来,却只见洛肴一人,不由疑惑道:“景昱呢?”
  洛肴合门、解衫,再往摇榻上一瘫,一气呵成。他将脸埋在软垫里,跟鲜鱼黏了锅似的,闷闷地说:“被映山那老头半路截获了。”
  “修习需朝督暮责,暂且无暇他顾也情有可原。”沈珺又将目光落回书卷之上。
  洛肴才躺了两瞬,旋即撑着臂似要起身,“现在那参苓白术散温度应当正好,我去给你端来。”
  “躺下。”
  语调之不容置喙,让洛肴罕见地呆了呆。
  沈珺啧了他一声,道:“我又不是腿断了,该饮药时自己不会端么?”
  “但那映山老头说,你还尚需静...”
  “静养——”沈珺不耐地拖着音,抢在洛肴前把话补上,尔后神情缓下来,定定看了洛肴一眼,“你若是能睡着,我的心会更静。”
  他放轻声量,“睡一会儿吧。”
  洛肴只觉得那几个字不是从耳朵听进去的。
  而是直接穿透皮肤在血液里砸起浪潮,热流奔涌过每一处神经末梢。尽管沈珺的下一句是“我怕你眼皮耷拉到地上,走路都看不清,一头撞得鼻青脸肿。”
  洛肴翘起唇尖,摸出那只竹折的兔子,放在塌边轻阖上眼,小憩前突然想起景宁与人争执之事,便随口问道:“听闻仙君半月前在沧州拨了笔巨款。”
  沈珺淡淡“嗯”了一声,“送去昆仑。”
  听到昆仑之名,洛肴以为是却月观公事,于是没有再多问,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辰,谁料沈珺亦是前言不搭后语地倏忽提及:“那柄袖中剑‘续昼’,你准备何时认主?”
  此刻洛肴已隐有睡意,意识模模糊糊,牛头不对马嘴地含混道:“...买不起...”
  半梦半醒间,又是头痛欲裂、心旌摇荡,朦胧旧忆好似落日熔金,尘寰万物陷入一场连绵不绝的......
  秋天。
  少年伸手接住一片飘零的槐叶,摊在掌心观它枯黄的脉络,正凝神细思,耳畔听闻一声逸出的叹息。
  有人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慢吞吞地发问:“你遇见他了?”
  那人语调慢得仿佛每个吐字都用尽力气,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絮絮自语道:“白露将至,该冬眠去。”
  少年仍是不语,那人又道:“你回来之后连在这槐树下坐了三天,是痴了还是傻了?”
  少年才转动幽冷的眼眸,滞后地答道:“我遇见他了。”
  “怎么样,他过得如何?”
  那人凑到他眼前来,面庞却是蒙着一团灰色的雾,唯有一双绿眼竖瞳,亮得惊人。
  “很好。”少年唇边蓄起笑,仍旧是一派吊儿郎当的腔态,却是将指上的叶撕成了两半。
  “那你还在这怨天哀地。”那人毫不客气地将他手上叶一抢一扔,“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丧了过门妻呢。”
  那人话音刚落,就捂着后脖颈跳开,大声嚷嚷:“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捏我七寸!”
  “你的七寸哪里捏得住,估计要三人环抱——”少年说着,双臂夸张地比划了一个惊人的宽度,下一句“才掐得牢”还未说出来,就被人狠狠弹了额头。
  少年吃痛地抚着额,啧道:“你能不能别学他,好事不见影,尽捡坏的学。”
  那人冷哼一声,勾起被随意抛掷在地的半截傩面把玩,在余晖炽艳中如此相顾无言地静坐了不知多久,才有声音缓缓响起,轻得像一片枯叶落了下来。
  “那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应该不会回来了。”
  少年起身伸了个懒腰,貌似不甚在意、潇洒非常地说:“缘分已尽。”
  那人从喉咙里闷出个生硬到变了调的“好”。
  可少年突地从他手中取回那截傩面,再度覆盖在脸上。粗犷朴拙的傩面暴珠竖眉,甚是丑恶,却被露出的眉眼和唇颔硬生生削减几分陋相。
  那人愣了须臾,惊愕不已地追问:“你这是做什么?文叔焖了鹿腩,正等你吃饭呢。”
  适时风起,衔着他们的袖袂,与分不散的云影融在一起。
  少年沉吟着道:“我要再去赌一把。”
  “你疯了?”那人失口而出。
  “总有人力不逮,寄于天谕浩荡。”少年朝他轻快地眨眨眼,“可亦人间漫浪,芒鞋胜马、烟雨平生。我才不信那狗屁宿命,既然前缘已尽,那便再续新缘。”
  言毕轻飘飘地施展遁形诀,刹那间飞身数丈远,“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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