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沈珺心知他此话有理,也没再多言,向景昱嘱咐了数句,便去应付那在洛肴看来虚头巴脑的人情世故了。
  “洛公子。”景昱道,“一会儿我们该如何称呼你?”
  他说着视线在校袍上流转几瞬,意思是现下洛肴既以却月观弟子身份出席盟宴,与他派交涉间总要有个称谓。
  洛肴随口道:“郝有——”
  “这是仙君予你的玉坠。”景昱憋着笑打断道。
  洛肴心说既然早有准备还问他做什么,再看景昱颊边梨涡,想来是故意为之——逗他取乐的,一时不由怀疑他是不是要多板起脸来凸显严肃。
  他接过细看,名字是“言琰”。
  “今后...今后你便可以此出入却月观。弟子皆有休沐假,凡间节庆日亦允离观,若是与守门同寅关系好些,平常想下山逛逛也不无不可,不过仅限当日往返,还有...”景昱话音一滞,“罢了,改日再谈。”
  洛肴将其佩上腰间,临出门前,不着痕迹地在景昱身上扫掠过。
  仍旧是温润如玉的性子,见谁都先挂上三分浅笑,不过却几番与他错开目光。
  细雨飘了一夜,可天色仍是乌深,压得人喘不来气。
  四人避过人声喧嚣处,抄小径前往嘉荫正殿,好在他们皆是无名之辈,偶遇他派宗徒,相互寒暄数语倒可应付。
  但亦难免撞上相熟面孔。
  “景昱、景祁。”来者身着青色长衫,手摇折扇,见四人略一拱手道:“在下括苍山郁辞,三年前论道会见过诸位。”
  洛肴心道果然又开始了——他觉得自己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行的礼都没今日多。原以为能就此揭过,没料想这位“郁辞公子”实在健谈过了头,同景昱侃侃而谈半晌,末了又道:“初次拜访却月观,颇有些不识路径。”
  景昱岂能拂客人心意,掩下无奈,展臂道:“理应尽地主之谊,请。”
  洛肴远远落在后面,本想寻机会开溜,郁辞却是倏忽回望一眼,“这位道友看着眼生。”
  “他...”景昱面色稍变。
  洛肴扯了扯嘴角,开始一本正经地比划手语。
  “...咳,这是言琰师兄。”景昱佯作正色,假装没看见景宁捂着嘴怕自己笑出声。
  “抱歉,言琰道友,是在下唐突。”郁辞果然不同洛肴搭话了,趁他与景昱相谈正欢,洛肴暗自朝景宁使了个眼色,悄声道:“你怎么也变哑巴了?”
  “仙君叮嘱过。”景宁紧张兮兮地四下张望,用手遮住嘴道,“他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叫我别乱同旁人讲话,若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阎王爷,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洛肴刚暗自笑一声,想道句“言之有理”,就逢“浓霜偏打枯根草”,谈及阎王爷、阎王爷就到。
  “括苍山原来如此不识礼数,见了太白玄德洞的前辈,竟不上前问声好么?”
  景宁低低“啊”了一下,同洛肴小声解释,“玄德洞与括苍山前些年在岭南大闹了一场,据传是因为阴祟之事,具体内情如何尚且不知,但自此交恶,他们所宿的宅院仙君都特意安排得老远,一处在孟春苑,一处在霜华苑。”
  郁辞撑开折扇摇了摇,看也未看那绛衣束发、手执长枪的弟子,倒是景昱先向立于众人正中的蓄须者施礼道:“晚辈久闻太宁笔枪‘雁翎’尊名。”
  蓄须者略微颔首,“谬赞,还是却月观后生礼数周全。”
  郁辞置若罔闻地扇着风,“景昱道友不是要领我四处观览吗,怎么忽然停下,可是有人挡路了?”
  那绛衣弟子嗤笑着回敬道:“师叔为何不向前去了?原是前方有条摇尾巴的过街老鼠——还穿着绿衣裳,装得人模人样。”
  此话好似一只按住铮铮琴弦的手,使周匝的隐隐喧响戛然而止。郁辞扇子也不晃了,一时间鸦默雀静,针落可闻。
  景宁不由咽了口唾沫,“他们看上去马上就要打起来。”
  果然他话音方出,郁辞便轻叹一声:“即是盟宴,亦可论道。太白玄德洞若不服气,你我一战便是。”
  蓄须者发出声冷哼,半回首,朝那绛衣弟子道:“楚离。”
  洛肴揣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正要寻个清晰观战的好位置,在这剑拔弩张的顷刻须臾,却传来几下稀稀拉拉的鼓掌之音,硬生生将郁辞与楚离二人的动作折断。
  那掌声愈发靠近,鼓掌之人拖着张狂声调,语气不饰轻蔑,说:“你们这群货色,能论出个什么道?”
  洛肴引颈一探,不禁暗骂果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小一方曲径,竟能凑齐这么多尊“大佛”,只见那薛驰从不远处行来,身前两人一是映山长老,另一女子银丝未绾、赤眸如血,双目凌厉逼人,直勾勾盯着他看。
  薛驰目光顺她视线一望,与洛肴对视个正着。
  洛肴朝他轻快地眨眨眼。
  “哈哈...”景宁干巴巴道,“糟糕了。”
  薛驰咬着牙尖,“我记得你。”
  洛肴眉梢一挑,“我不记得你。”
  那太白玄德洞之众本是颇为盛气凌人,眼见来者是薛驰,竟然偃旗息鼓,个个紧绷着神色,避之不及地为他腾出一条路来,就这般目送着他踱步到洛肴跟前。
  “既然‘不记得’,那就是记得了。”
  薛驰目光在洛肴身上打了个转,再一扫周围,人群已以他们为中心,划分出一个空旷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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